臨近年關，海城難得下了場雪。室空調打得很高，梁初音側頭，玻璃上眼可見地結了一層白霧。

茶都涼了，對面的中年男人還在絮叨個沒完。

百八十萬不到的項目，架勢擺得老高，說起前景來能從天南侃到海北。

說完工作又開始探聽的私事，字裏行間，大有要包養的意思。

要擱以前還在曼城那會兒，梁初音非得把手裏這茶潑他臉上不可。

換了個疊姿勢，笑容不改：「方先生，謝謝您的關心了。不過，雖然我工資不高，生活上暫時沒什麼困難。」

方進有點憾，隔著張玻璃茶幾，打量著對面人。

年輕孩，不過二十齣頭，眉宇間，卻有種特別的風流韻致。月白的襯拴在緻的包里，一截纖腰格外搶眼。

黑的小西裝在肩上，多了幾分幹練，但看那張淡妝也艷明到令人側目的臉，讓人無法把視線從臉上移開。方進了下后槽牙，心裏有些。

目落在那隻腕錶上，又打退了堂鼓。寶珀，鑲鑽款，雖然款式有些舊了，保守估計也要十幾萬吧。

這等氣度的人，要麼家境不俗，要麼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從茶餐廳出來，已經是晚上7點了。

富路這一帶毗鄰高校區，一到晚上，總是特別熱鬧。梁初音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站了好久，攔了三次車都沒攔到。煩躁地跺了跺腳，看了好幾次手錶。

不遠傳來鳴笛聲。

抬頭，夏蒔那輛扎眼的紅保時捷已經扎了過來。

車窗降下，夏蒔探出半個子，在裏面沖道：「上來啊！這邊不好停！」燙了新發，金大波浪。

梁初音險些沒認出來，連忙拉開副駕座的門。

夏蒔打轉方向盤，路上問：「幹什麼呢？磨磨唧唧的，等你快一刻鐘了！」

「別提了，晦氣。」梁初音癱在座椅上，擺擺手，「一會兒再跟你說。先找點吃的，死我了。」

「出息。」

們在後街的一家天麵館坐下，各自點了碗面。

夏蒔來來回回了三遍桌椅，快用了一包餐巾紙，才皺著眉頭勉為其難地坐下來，滿臉嫌棄。

再看對面人，已經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一挑一大口。

偏偏天生麗質，艷無雙，人就算任地穿睡上街，也緻得像是公主蒞臨，人恨得牙。

夏蒔一言難盡：「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你可是大！搞不懂你，好好的『天晟長公主』不當，去什麼科技公司當搬磚狗！這麼累死累活的，值得嗎？」

昂起小腦袋，神驕傲：「前幾天，我去上寺找大師算了一卦，大師說，只要我努力，今年必有作為。我決定了，好好工作，不再當一條沒有靈魂的鹹魚。」

「……我懷疑你在涵我。」

「自信點，把『懷疑』兩個字去掉。」

夏蒔：「……」

言歸正傳，梁初音不跟鬧了：「這兩天我確實是忙。中達退市，實驗室的投資者就只剩咱們東了。如果實驗室不行了，R3項目怎麼辦？公司先期可是投了這個數的，不都打了水漂？這個項目當初是我跟公司力薦的，也是我一路在跟，要是涼了，楊寧不定怎麼做文章。一直看我不順眼，你也知道。」

楊寧是在東的直屬上司。梁初音學歷高，又是楊院士的得意門生，職時就正式加了生產線，頂了表妹的定名額，楊寧就老給小鞋穿。

夏蒔納罕：「中達真不行了？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呢，怎麼說也是國老牌的科技大公司啊。」

海城的晶片科技市場興起以來，中達、東和海林機械一直都是海城的三大巨頭，呈鼎足之勢。

中達也算龐然大，沒想到，一夜之間就這麼沒了。

梁初音凝眉：「我也不清楚，產品陳舊，跟不上市場是一個原因。不過，封揚跟我說，幾個月前好像就有人在暗中收購中達的份。」

夏蒔眉宇間也多了幾分憂：「那怎麼辦？就靠你們東，撐不起楊院士的實驗項目吧？」

而且，這項目還在初期實驗中，為了分擔風險，東不可能全吃下。當初就是三家一起投資，才有人肯干。現在只剩東在跟，十有八九要流產。

不過，這個項目要是涼了，東肯定也損失慘重。就看上頭是願意繼續，還是為了規避風險及時止損了。

楊院士是梁初音的授業恩師，雖然後來沒留在實驗室深造，於公於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走一步算一步吧。」梁初音道。

都要走了，夏蒔忽然道：「南大公子回來了，你知道的吧？」

梁初音一頓，背脊略有些僵。

回頭，夏蒔的眼睛亮亮的：「名校畢業，在校就獲得了經濟學、管理學雙學位，畢業后又在國外頂尖投行任職，能力出眾，業誰不知道他啊？七年前，還一手創立了信恆集團。」

信恆以投資酒店房產起家，旗下連鎖品牌遍佈全球，后又進軍礦業，重金買斷，有報道說，南50％以上的礦山都由信恆開採，每日流水，難以估量。

短短七年，這座金融帝國已經從初雛形走到了行業尖端，一路乘風破浪，傲視群雄，簡直是不可思議。

圈裏都在瘋傳，南靳宇此次回來，是因為海城政府低價讓利，請他將信恆大廈遷至中環。這樣大的政策扶持，無非是為了推海城這兩年在這一塊的市場發展。

投資做到這種地步，錢只是數字罷了。

「你跟他不是有的嗎？為什麼捨近求遠，不去找他？」夏蒔詫異，「信恆不是在開發這一塊？他對這個項目，應該有興趣。」

梁初音沉默，扣著杯子的手下意識收。

這個人，已經八年沒見了。

回溯過去，的記憶點還是停留在那個歇斯底里、雷雨加的晚上。

兩個同樣高傲的人，誰也不讓誰。吵到頂點，人失去理智，反手就給了他一耳。

他半邊臉都被打得側了過去，好半晌，才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臉來，難以置信地著。

是的，從小到大，誰敢他一汗？

這大概是這位天之驕子，多年來首次被人掌摑吧。

……

假期過去，梁初音翌日起早去公司述職。大雪天，路況不佳，在中環的立橋下堵了很久。

楊寧打了好幾次電話來。

「嗯……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到……」梁初音一邊伏低做小，一邊看手錶：8點16分了，完蛋了——

奈何大大小小的車子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路上走走停停，終於趕在八點半前抵達了東。

楊寧臉難看：「都半個月了，這個項目怎麼還沒拿下？我跟你說過多次了，效率效率……」

梁初音不敢頂，只好垂著頭唯唯稱是。

「還有方總這個這……」

一個聲笑著從外面進，打斷了的叱罵：「什麼事啊？大早上的你發這麼大的火？」

楊寧的聲音戛然而止，回頭見是蒙佳懿，面上發窘，忙道：「沒什麼，蒙總，下面人事沒做好。」

蒙佳懿過來，信手拾起桌上的資料翻了翻，笑道：「這個項目還早，不用急於一時。對於新人，還是要以疏導為主。太過嚴苛，有時也於事無補。」

楊寧忙稱是。

東科技是一家外企，總部在德，這些年在亞卻也發展迅速。這位新任的CFO剛到沒幾個月，聽說以前是大中華區經銷部的總代表，做事洋派，也利落。

一開始，大家對還頗有微詞，覺得這位空降的大Boss是繡花枕頭，空有皮囊，幾個月下來，個個被治得服服帖帖。

「那我先回去了。」梁初音弱弱道。

蒙佳懿的目掃過來，落在臉上時，眼神頓了頓，不由多了幾分打量。

梁初音被看得渾不自在，下意識了下臉。

蒙佳懿被這副憨的模樣逗樂了，笑道：「你什麼啊？」

領導問話，梁初音哪有不應的理兒：「梁初音，R3A組的。」

這是目前所在的流水線崗位，一個經理和幾個打下手的。

這是新流水線，部分工還不是特別明確，正好於底層那一類，乾的自然也多，雜七雜八一堆，有時除了策劃還得上車間指導作。

點點頭，沒多問，抄著資料走了。

因為這件事，梁初音對這位老闆很有好。

加上之前聽過不關於的厲害傳聞，本能地對有一層高大上的濾鏡，心中更加嚮往。人對於同領域的佼佼者，總是帶著幾分敬畏的。

年時，是眾星捧月的小公主，在校時，是績優異、老師眼中最寵的得意門生……等步社會，才知道，還年輕，能力也不過如此。

那些張牙舞爪的樣子，在這職的半年裏漸漸被磨平。

這日下班遲了，到了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門口地勢較低，連帶著噴池都被積雪淹沒了。

正懊惱，打算打車。

一輛紅的保時捷911停到了面前。

梁初音一愣，車窗已經降下，蒙佳懿艷麗的臉孔在裏面著，笑：「上來，這種路況打不到車的。」

梁初音只猶豫了一下就上了副駕座。

路上果然很堵，走兩步，停三步。蒙佳懿了煙來點燃，夾指尖，有些煩的樣子。

梁初音從側邊小心打量。

像是要去赴約，穿得很漂亮，米開襟大著墨綠的襯，妝容緻，有點輕的知風格。偏偏上沒有什麼七八糟的名牌，反而顯得很高檔。

似乎察覺到在看，回頭對笑了笑，揚起細長的眉：「不了煙味？」

梁初音忙搖頭，有些張地抱著自己的包：「還好。」

還是把煙掐了。這時路也暢通了，蒙佳懿說：「還沒吃飯吧？不介意的話，跟我一起？」

梁初音怎麼敢介意，連忙點頭應是。

開玩笑，領導請客，你敢拒絕？飯碗不想要了？

……

目的地是東環的著名景點雲溪山。

雲溪小築位於雲溪山東南，北側是雲溪地公園，站山頂往下去，視野開闊，可以總覽雲溪山全貌，九幾年剛建那會兒，是只接待外賓和重要領導的。

帶路的是個中年胖子，也姓梁，笑起來很和藹，路上一直跟蒙佳懿搭話，似乎很是稔。

越往裏走，越是別有天，山水庭閣錯落有致，像是融為一似的。

說來也怪，整設計單調，無非是黑、白、灰、褐等幾種，偏偏有種返璞歸真的雅緻。

梁初音好奇地四打量，看到遠有個圓形的小水潭。

潭邊鋪著木地板，一個穿襯馬甲的男人靠在一把藤椅上假寐，腳上的緞面拖鞋半趿拉著，很是愜意。從背影看，似乎是個很高的年輕男人。

趙叢端著茶，坐在他旁邊的矮凳子裏磕瓜子吃。

他頭上還纏著兩圈白繃帶呢，看上去神不大好：「什麼玩意兒？！讓中達退市是我的手筆？一個個全找我頭上？這不，趙宏的侄子直接給我腦袋開了瓢！這個小兔崽子，我非得給他點瞧瞧不可！」

謝庭頭都沒抬，無所謂道：「那就追究到底唄。」

「都姓趙，沒準百十年前還是一家呢。照理說，不應該為了這種事扯皮。」趙叢剝著殼，轉向他，臉上堆著笑，「謝，您說是不？」

謝庭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趙叢又道：「我這傷是不礙事，我也不想多計較。可是，封揚這小兔崽子連南總也一併罵了進去。不是我想跟他過不去，我當時可是在場，他罵得多難聽啊？要是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揭過了，以後別人怎麼看我？」

躺藤椅里的謝庭這時才坐起來，欠撈了把瓜子，閑閑一笑：「趙總說的在理。」並不接他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