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綿綿,云幕下的安陸山覆上一層皚皚瑩,方圓百里人跡罕至。
一隊戎裝鐵騎浩浩的朝北而上,大抵是軍律嚴明,或是天寒地凍的騰不出氣力,除了馬蹄踏雪聲外,沒人發出什麼多余的聲音。
跟在隊末后有幾個運糧的板車,雖說上了防的齒,在雪地里行進依舊有些困難。駕車的人不時揮手中的長鞭,板車晃得厲害,一個不留神,把原本躺在板車里不到十歲的男娃娃顛到了雪地里。板車上還坐著個老頭兒,見了這狀況哎喲一聲,慌里慌張地跳下車抱起了那男娃,示意后頭的車隊暫且停一停。
那男娃娃猝不及防的扎到雪地里,整個人一哆嗦陡然驚醒,見老頭兒一個勁的替自己拍落貂絨上的雪,有些茫然的問:“觀伯,這是哪里山匪呢”
觀伯:“公子莫怕,山匪都被殺了,是這幫軍爺救的我們。”
男娃娃聞言探出腦袋,見前方烏泱泱的一片不見頭的騎兵,微微皺起了眉頭,“那群山匪可不是普通的山匪”
他話音方落,忽聽人利落接道:“可我們也不是普通的軍爺。”
男娃娃循聲去,但見一個著寶藍長袍的青年策馬而來,后跟著十來個袂翩翩像是混跡江湖的游俠,與周遭那些著鎧甲的騎兵頗有些格格不。男娃娃留意到那青年手中的佩劍,劍的暗紋填滿了翠玉,一看就知價值不菲,他問那青年道:“那山匪頭是你殺的”
那青年微微一怔,方才他在前頭聽說這男孩醒了,便想來關心一番,哪知這未褪的娃娃醒來竟然先詢問手殺山匪的人,倒是令他頗意外,“不錯,他確是死于我的劍下。”
男娃娃抬起極長濃的睫,直了脊背,學著闖江湖的大人抱拳施了一禮,道:“王珣謝過沈盟主救命之恩。”
周遭的人本見這小崽子有板有眼的模樣還樂呵著,乍聽他這麼一說皆是一凜,那青年問道:“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王珣只道:“山匪窩本是魔宗據點,諸位能從他的手中把我們救下,自然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這些大俠們個個以您為尊,加之您手中的這柄碧落劍,您若不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沈曜又會是誰。”
沈曜重新審視了一番王珣,他的眉眼廓未長開,已能瞧出致漂亮的模樣,臉上雖罩著一層病容,眼珠卻是黑的發亮,著一子不符合這個年齡孩子的意味。
沈曜后一個虬髯翁哈哈笑了起來,道:“你這娃娃眼神倒很不錯,不知家在何”
一直默不作聲的觀伯正要開口,王珣搶一步答道:“家父王瑜庭。”
觀伯稍稍一訝,眾人已出了然的神,也不再追問他被擒獲的理由,沈曜道:“原來是金陵王家的公子,怪不得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風范。”
金陵王家,能在這烽火世之中屹立不倒的富甲天下,也是許多人眼中的香餑餑。
虬髯翁與眾人換了一下眼神,嘿然道:“這可就難辦了,沈盟主本想待你醒了派個兵送你回家,你既是王家的人,又是馬虎不得的,偏生咱們還有要事在”他話還沒說完,王珣就劇烈的咳了起來,咳的上氣不接下氣,觀伯趕忙拍著他的背,沈曜皺了皺眉頭,當即翻下馬,替他搭了把脈象,“是病的不輕,便是走回頭路,這百里之怕是也尋不著大夫”他頓了一頓,“你可能騎馬”
王珣病怏怏的子骨自然是拉不穩馬韁繩的,好在有觀伯幫襯著,二人共乘一騎,也算勉強跟得上大隊的步伐。
沈曜告訴他,只要堅持到傍晚抵達北溟峰下的大營,會有軍醫替他診治。觀伯一聽說北溟峰,面上流出忐忑之,“那北溟峰不正是與漠北韃子戰之地”
“那又如何”
見王珣不以為意,虬髯翁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對老子胃口不瞞小兄弟,此次對軍,就是加上咱們這兩萬應援軍,統共也不過十萬,可漠北韃子卻來了十八萬眾要不是為了信守承諾,老子可不見得會踏上這九死一生之路。”
虬髯翁旁一個道士裝束的人出言指責道:“什麼九死一生孔不武,你若怕死,現在就走,莫要在這胡言語搖軍心。”
王珣心道:孔不武,飛鷹門掌門,想來這余下七人也都是武林中的尊者,聽他們的口氣,似乎并不是應沈曜之約才趕赴前線。
那道士捻須道:“在下深信只要有越家那二位坐鎮,這一仗便已有了五勝算。”
“你們說的是哪個越家”王珣問。
孔不武道:“看你小子知道的東西不,怎地,連江東越家都未聽過”
江東越氏,他怎麼可能沒有聽過。
當今梁朝君主昏庸無能,漠北雁國虎視眈眈,短短數年痛失中原大片國土。狼煙四起,各地群雄據地為王。這幾方諸侯對峙之勢,江南謝家、金陵王家與沈家本算是隔山觀虎,真正能夠與百年世家賀氏抗衡的,是近年才嶄頭角的江東越氏。
江東越氏初始只是一支義軍,那些關于他們如何以寡敵眾掃雁軍收復蜀的傳說可謂是眾說紛紜,但那一役后,統領越家軍的那兩位兄弟自是名揚天下了。
王珣自聽過許多關于越氏兄弟的流傳,那些來自民間的多半夸大其詞,就他的認知而言,實在難以想象諸如越家長兄在空城中以一個障眼法嚇走五萬大軍這種荒謬的景。
孔不武聽到這兒忍不住笑出聲來,“盟主,這小兄弟說的可是越大公子在淮水的那一戰”
沈曜點頭道:“那一仗確是贏得漂亮,但敵軍未到兩萬人,淮水城也并非空城,是百姓念長盛兄的功德,才傳的如此玄乎。”
王珣繼續說道:“我聽聞越二公子今年也才十七歲,可居然有人說他單憑一人一劍戰兩日兩夜,令千余名漠北前鋒軍落荒而逃”
“并非謠傳,”沈曜道:“是事實。”
王珣像是被噎住了一樣,“這怎麼可能”
沈曜道:“當日父親命我率軍支援越兄,漠北前鋒軍傷亡慘狀乃是我親眼所見。”
“那,那武林大會上,他一人單挑十大韃子法師”
“也是真的。”孔不武掌道:“若非越二公子及時襄助,我中原武林必難逃此浩劫。”
王珣愣了良久,半晌方道:“天底下竟有之軀能達到如此境地”
“他師承天竺,所練的釋真經已到第九層,”沈曜的目越過遠方的山峰,“越二公子天下第一的名諱,絕不是浪得虛名。”
“釋真經”
“是梵文,我們中原人對這武功還有一種法”沈曜說到這里,話音頓了一頓,平淡無波的語氣添了幾分沉重,“英雄冢。”
王珣一悸,只聽沈曜一字一句說道。
“但遇此功,就地為冢,天下英雄,莫不如是。”
“百年來唯一一個練此功之人,便是他越二公子,越長陵。”
寒風颯颯,那空中飄揚的雪花,仿佛因著這句話夾著腥味兒,彌漫著微微襲來。
一時間,無人再多言語。
越氏大營駐扎在臨近北溟峰下的泰興城,來往行人盤查嚴,全城已實施了宵,守城的兵一見沈曜手中的令牌,便即開啟了城門。去往大營的路上可見不鄉間義士、市井豪杰幫助巡城,多半都是應越氏兄弟之召前來抗敵。
行路中,王珣遠遠的看著沈曜的背影,心緒飄忽不定,如今連沈家都前來向越氏投誠,此一戰若大獲全勝,越氏必更得民心,天下大趨是否也就更加明朗
沈曜總歸是號人。
不提他武林盟主的份,單就沈家在氏族中的地位本是不容小覷。
他一進軍營中,還未趕得及打發駐守軍去通報一聲,就聽到有人朗聲道:“沈盟主諸位掌門可算把你們給盼來了”
來人一鎧甲崢嶸,腰配長刀,偏著滿子豁達隨
和之氣,那些江湖人士紛紛跳下了馬,沈曜率先向他走了過去,拱手道:“長盛兄”
那人就是越家長兄越長盛。
王珣本以為以沈曜的氣度算是人中龍,直到見了越長盛,方知天外有天,此人擁兵之眾可謂一方霸主,但舉止有度,不免讓人產生親近之意。
沈曜:“本當昨日就到,江北天寒,這兩日起了風雪拖慢了行程,讓你們久候了”
“只要韃子軍一日未攻進這泰興城,來的都不算晚”越長盛笑道:“諸位舟車勞頓一路辛苦了,越某已差人打點好營帳住,待用過晚膳再共議抗雁之策如何”
眾人紛紛頷首,越長盛正想讓邊的親兵為他們帶路,剛轉過頭,眼眸瞥見王珣,驀地大喝一聲:“小心”
王珣原本站在角落里瞄著越長盛,正困著他如何會注意到這邊來,等回過頭才看到后一只了驚的馬向他疾奔而來,王珣猝不及防的閉上了眼,忽聞一聲馬嘶長鳴,有人堪堪勒住了韁繩,讓馬兒原地轉了一圈方才穩住。
來人作太快,快到在場所有人還沒做出出手的反應,馬兒已乖乖巧巧的靜了下來。
“沈曜,我讓你們帶些兵馬糧草來”那人用手指輕輕替馬兒順著,含笑問:“你怎麼把你兒子給帶來了”
沈曜的角不易察覺的抖了一下,“越二公子,沈某尚未娶妻,哪來的兒子這孩子是我們從潛龍寨救下來的,他是金陵王家王瑜庭的公子。”
越二公子越長陵。
王珣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他見到越長陵的第一面。
那時西天落日沉沒,暮靄濃濃重重,那人一赤紅戰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平心而論,越長陵黝黯,眼皮微腫,半張臉上戴著銀面,絕對與俊俏二字沾不上半點邊的。
但王珣不知為何整個人都被晃的有些眩暈,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越長陵自然不會去留神一個孩的千頭萬緒,倒是越長盛從沈曜那兒知曉了始因,當即來軍醫把王珣帶去細細診治,這年頭樹敵倒不如結緣,來頭越大越要慎而重之才是。
如此,越長陵反倒覺得沈曜帶來個麻煩,他那狂妄的子本也懶得再多說什麼,等走出幾步后,又折返回頭,看了沈曜一眼:“對了,有個人一直想要見你。”
越長盛瞪了越長陵一眼,沈曜不明就里,只快步跟上前去。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剛步營帳,就聽到一聲悉的哀怨:“沈盟主,你可得救我啊”
沈曜瞠目結舌的看著一個頭戴氈巾,生的風流韻致的男子被五花大綁在一張太師椅上,“流、流景兄”
那男子哭喪著臉,用看著救命稻草的眼神盯著沈曜:“是我是我。我被綁架到這兒來足足七日了,這七日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你來救我于水火之中”他話說到一半瞥眼看到越長陵在把玩一柄長劍,咽了咽口水愣是沒往下說。
沈曜道:“越二公子,大家也都是舊識了,不知流景兄是犯了什麼事”
越長陵收劍鞘,理所當然道:“我大哥說付流景智謀無雙有經緯之能,如他這般人才若能納為己用必能有助大業,所以,我就把他請來了。”
付流景用一種崩潰的表看向越長陵,“你確定這是請”
“若你不是總想著逃跑,我何必浪費一繩子”
“浪”付流景咂了砸,“我不愿留在軍營中過這種刀口的日子這是我的意愿,沈盟主你說句公道話,他們這樣和山匪強盜有什麼分別”
沈曜輕咳一聲,婉轉道:“其實越公子大可曉之以理來打流景兄,這樣用強也未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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