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道木窗,左驍衛大將軍文鏡的聲音沉靜響起,“臣鬥膽,還請陛下回去休息,保重龍。”
薑鸞忍不住又擰了下眉。
文鏡是老人了。
登基這幾年來,邊的人,無論是大監呂吉祥,還是幾個前,都是裴氏安排好的人。
只有文鏡這個左驍衛大將軍的職位,是自己費盡心思討來的。
當初為了提拔文鏡做左驍衛大將軍,連召了三次裴相。
那時候裴顯的還不像如今這樣喜怒難測,心好時,邊經常噙著笑,薑鸞對他也還抱著些幻想。
從一開始好聲好氣的商量,磨泡,到最後在寢殿裡緒激地一哭二鬧三上吊,眼淚稀裡嘩啦流了滿臉,裴顯就坐在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
鬧了大半個月,裴相那邊總算松了口。文鏡功地晉升左驍衛大將軍的當天,薑鸞高興得半夜開了壇好酒,慶祝了一場。
所有人都以為是文鏡是這個孤家寡人在宮裡唯一的心腹臣子。
想到這裡,薑鸞自嘲地笑了笑。
最近才發現,文鏡這個人有問題。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是裴顯埋在自己邊的棋子。
嘖,越想越沒意思。
若是平日,便不再說話了。
但今日格外不同。
細微地擰了眉,下一句用了近乎懇求的商量語氣,“文鏡,開窗。今晚我想吹吹風,半刻鍾就好。”
窗外沒有回應。
富麗堂皇的臨風殿,是皇宮裡建造最為奢靡的一殿室。飛簷亭閣,扶疏草木,巧別致。
是天子寢殿,更是權勢滔天的當朝權臣,為自己一手扶持的傀儡帝打造的致鳥籠。
位居皇城中心,看似尊貴榮華,萬人之上。
卻也深深地困住了這隻華貴的囚鳥。
所謂天子,九五之尊,在自己的寢殿裡,想開一扇窗戶都不能如願以償。
窗牖從外關閉,帶著泥土氣息的新鮮的風,消失了。
今晚格外不同。
薑鸞任憑長發在背後披散著,起往殿外走去。每走一步,垂到小的烏黑發尾便小小地散開一圈。
這年時傷寒,從此便不怎麼好,如今雖然才二十出頭的青春年華,卻沉屙已久,藥石罔治,也不知還有幾日好活。
已經連續多日臥床不起,突然能起,說不定是最後的回返照。
朱漆殿門半開,文鏡站在兩步之外的漢白玉臺階下,擺出一個阻攔的姿勢。
“養病期間,還請陛下多歇。”
薑鸞早已打定主意,斜睨了他一眼,並不說話,徑直往宮室門外走。
肩而過的時候,文鏡的手指了,到了薑鸞上細繡著蟠龍祥雲的天子常服袖袍,卻又迅速地躲開了。
就如同薑鸞預料的那樣,他並不敢當眾把抓回寢殿去。
文鏡沒作,周圍的軍更不敢攔。
一群人面面相覷地著平日裡一步不出室的傀儡帝,今天毫不遲疑地出了殿,緩慢下了石階。
只可惜臨風殿外的庭院面積太大,還沒走出去,就被匆忙趕來的另一撥人攔住了。
“哎喲,陛下,您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廷太監呂吉祥被一群人簇擁著,倨傲地站在臺階下方,口中稱呼著‘陛下’敬稱,但說出來的話卻全沒有恭謹的意思。
“陛下既然還病著,就回去殿裡養病,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您心來的來這一出,究竟是想折騰誰呢。”
薑鸞沒忍住,笑了一下。
心來,起了興致,當然是折騰你了,呂公公。
把上貂裘攏了攏,一言不發,徑直越過了呂吉祥,在寢殿外的庭院中悠閑漫步,賞花觀魚。
一群人神繃,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把人遛足了一刻鍾,直到腳再也支撐不住的重量,後背起了一層細細的汗,這才停下了,若無其事吩咐下去,
“朕今日覺子不好。宮中起居郎在何,把他召來,朕要口述詔。”
呂吉祥:“……”
文鏡:“……”
在場所有人當即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何出此言!”文鏡低頭道,“陛下洪福齊天,逢兇化吉。定然不會……不會……”
薑鸞打斷了他,緩緩在廊下的漢白玉臺階坐下了。
“還有裴相,他這會兒應該還在政事堂?順便也召來吧。”
“裴相……今日不在朝中,告了假。”呂吉祥也不敢嘚瑟了,覷著薑鸞臉, “今兒是八月初五,按慣例,裴相去城外別院靜養哪。”
薑鸞想起來了,輕輕一笑。“差點忘了。八月初五是裴相的生辰。他不喜嘈雜,專程躲去城外過個生辰也被朕拉回來,真是對不住他了。”
淡定吩咐呂吉祥,”出城把人召來。告訴裴相,作快些,或許還趕得及當面聽朕說幾句詔。”
所有人一陣窒息,“……”
沉默了片刻之後,呂吉祥像隻兔子似的猛然竄了出去。
——
呂吉祥蔫頭耷腦回來臨風殿時,薑鸞已經說了一多半了。
“……皇室脈單薄,朕無子,嫡系到此而絕。武陵王膝下有二子一,算起來是朕的子侄,從裡面挑個聰慧的,繼承大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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