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傅從賀敬元那里回來,便徑直去尋樊長玉,到了所在的營地,才被告知歸家去了。
新兵們還不用作戰,將領每半旬休沐一日,底下的小卒們便也能跟著得這一日的空閑,像樊長玉這類在駐地附近有自己住的,便可歸家一天。
陶太傅負手看了一眼天,低喃道:“天意弄人吶,怎地所有事都攪合到這一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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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按著謝七在信中所提的地址,尋到樊長玉租下的小院時,日頭已近黃昏。
院子有些偏僻,一條石板路延向院門口,院墻里一株石榴樹探出枝葉來,紅花已落盡,花上綴著指甲蓋大小的石榴果。
院門沒關,年過半百的大娘端著一盆青菜坐在門檻上慢吞吞折著,換回了一裝的年輕姑娘坐在矮凳上,幫著大娘一起折菜。
院子里邊,瘦筋筋的老頭正在打什麼,邊上的青年小伙正埋頭幫忙刨木頭。
謝征牽著馬頓住腳步,靜靜看了許久。
可能是落日的余暉灑下來,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昏黃暖,竟讓他生出幾分家的錯覺來。
那些朝堂上的暗洶涌都遠去了,心底只余一片寧靜。
道路那頭又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孩歡愉地哼著跑調謠的聲音。
謝征側首看去,便見長寧一蹦一跳走在最前邊,頭頂的兩個揪揪也跟著一晃一晃的,謝七趕著母鴨和一群小鴨走在后邊,有些無奈地道:“祖宗,您走慢些,當心摔著……”
海東青也一搖一擺地跟著,有掉隊的小鴨子,謝七又管不過來的,海東青便過去啄一口,嚇得黃小絨鴨喳喳趕往前竄。
謝七一抬頭,瞧見牽馬站在道旁的謝征時,還嚇了一跳,忙喚道:“侯……主子。”
長寧亦驚訝出聲:“姐夫?”
坐在院門口的樊長玉聽見靜,往外看去,瞧見立在夕里的一人一馬,先是一怔,隨即在服上了手站起,想前去幫謝征牽馬,卻又躊躇立在了原地。
倒是趙大娘看到言正喜笑開,催促樊長玉道:“快快,小言找來了,你怎不前去接他。”
樊長玉純粹是沒料到謝征會這麼快出現在崇州。
他不是要帶兵打康城麼?
怎地突然到這里來了?
樊長玉揣著一腦門疑上前去,剛想說幫忙牽馬,在院子里幫趙木匠刨木頭的謝五就已經沖過來搶過這活兒了。
他嘿嘿笑著道:“牛圈空著的,我先把馬栓牛圈去。”
這院子原先是一農戶的院子,豬棚牛圈都有搭建。
趙大娘過來后,除了在附近種些小菜,還養了一窩鴨,長寧每天都要央著謝七帶一起,把鴨子趕去河邊游一遭再回來。
趙木匠作為被征去軍中的工匠兼醫,并不需要跟著大軍練,時間比樊長玉還靈活些,樊長玉接回趙大娘后就去找他了。
趙木匠也沒想到在異鄉還能再見到老伴,當初被征兵抓走時,他就做好了死在外邊的準備了,如今老兩口能在一塊兒,他大多時候便直接回小院這邊。
他是個閑不住的,一看院子里的桌椅板凳都舊了,便開始打造各種家什。
一開始還灰敗破落的小院,慢慢的也有了煙火氣。
樊長玉看著分別不過數日的人,很實誠地問了句:“你不是去康城了麼,怎來這里了?”
橘紅的夕落在面頰上,讓臉上似上了一層胭脂,謝征盯著看了一會兒,道:“山不就我,只能我來就山了。”
樊長玉這些日子被陶太傅押著讀書,天天聽他“之乎者也”地講大道,學識上還是有長進的,聽懂了他這句話,臉被夕照得更紅了些。
趙大娘已端著折好的菜起,歡喜道:“小言快屋里坐。”
見著謝征高興,自古征戰就沒幾個人能活著回來的,老頭子好好的,長玉的夫婿也好好的,趙大娘便覺著是莫大的喜事了,轉頭又使喚起趙木匠:“老頭子,快快,把籠子那只蘆花老母宰了。”
剛把一群鴨子趕回圈的謝七道:“大娘,我去吧。”
他說著就從鴨圈邊上的籠里拎出一只老母往廚房去了。
趙大娘還不知謝征份,怕他誤會,道:“剛剛那是小七,先前幫你牽馬的是小五,都是長玉手底下的兵,你不知道,長玉如今可本事了,在軍營里當了呢!手底下管著幾十號人。”
樊長玉當初沒告訴趙大娘夫妻倆謝征真正的份,一來是怕嚇到兩位老人家,二來,們從前的婚事已做不得數了,怕中途再有什麼變故便想著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說。
哪料到趙大娘竟會當著謝征的面吹捧起自己小小一個隊正,趕打斷道:“大娘,今晚吃什麼?”
趙大娘果真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琢磨起今晚的接風宴,碎碎念道:“是有了,可惜只有一只母鴨,還得留著帶那些小鴨,殺不得,再燉個排骨湯吧……”
大抵是為了給“久別未見”的二人多些獨機會,趙大娘去廚房時,讓趙木匠去幫忙燒火,長寧也被哄去了廚房。
去拴馬后的謝五遲遲未歸,院子里當真只剩樊長玉和謝征兩人。
有些尷尬地道:“我還沒告訴趙大娘們你的份。”
謝征說:“無妨。”
又問:“在軍中如何了?”
明明兩人分別時還好好的,這會兒樊長玉倒是覺著哪兒哪兒都不自在了,腳尖在地上畫著圈道:“義父替我謀了個隊正的軍職,眼下一切都好。”
謝征淡淡“嗯”了一聲。
樊長玉找不到話說了,見他手上拄著個一人多高的長條形木匣,便問:“這是什麼?”
謝征道:“給你的。”
“給我的?”樊長玉好奇看他一眼,抬手接過時,發現還沉手的。
打開一看,一柄刀烏黑泛著金紅鍛打紋理,只余刃口雪亮的陌刀放置在其中,看起來極新。
樊長玉起長刀掂了掂,只覺這個重量舞起來恰到好,指尖輕輕拂過刃口,便破了皮,滲出細小的珠子來。
有些驚訝地道:“好快的刀!”
抬起頭看向謝征:“你專程命人打的?”
謝征不置可否,起眼皮,語調懶洋洋又帶著幾分笑意:“等著你快些建功立業。”
樊長玉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臉上又有些燒得厲害,了手中刀柄,卻仍抬起眸堅定地看向他道:“我會的。”
謝征被那個眼神看得微微一怔,眸深了幾許,問:“新刀要練練手麼?”
樊長玉以為他要跟自己對練,高興道:“好啊。”
說著就已經擺出了開打的把勢。
謝征卻道:“去外邊吧。”
樊長玉以為他是嫌院中場地小了,怕施展不開,從善如流道:“那去河灘吧,那邊地勢開闊。”
往廚房喊了一聲,說晚些回來,便拎著剛到手的刀跟著謝征一起往外走。
這個時間點,天地都已一片暮,河灘那邊本沒人。
謝征隨意撿了木當兵,樊長玉從前拎著兩把殺豬刀,就是大開大合的打斗方式,如今得了一柄趁手的長柄陌刀,更是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
月輝下,二人手中的武錯幾乎只能看清一道殘影,鐵和木相發出聲響,一個錚鳴,一個低啞。
比起短刀,樊長玉使長柄刀有了更連貫的招式,但因為在實戰中用長柄刀的機會甚,同對上的又是謝征,到底還是顯出幾分青。
只是不知何故,今夜謝征似乎未盡全力,跟拼蠻力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用巧勁兒,樊長玉習慣了重攻輕守,被對方這樣迂回過招,只覺渾蠻勁兒發泄不出來,刀勢一急就出了破綻。
一個劈砍后,被謝征鉆了空門,木挑飛手中陌刀,踩到碎石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撞到碼頭上的樁子,再想探去撿刀時,謝征手中的木已隔著半寸的距離指在心房的位置。
樊長玉暗自一驚,因方才武出了不汗,呼吸聲沉,脯也起伏得厲害,襟幾乎快過謝征指向的木。
夜里看不清謝征的神,只聽他道:“你輸了。”
嗓音不知何故,有些啞。
樊長玉回想著剛才的一招一式,抿了抿,想卻發現謝征手中的木毫沒有收回去的意思,有些不服氣地道:“再來!”
跟前的人卻只一瞬不瞬凝視著。
樊長玉抬眸和他對視,被他眼底的暗看得一驚,下意識想別開眼,卻又像被什麼蠱了一般,只怔怔看著他。
他低頭吻下來的時候,呼吸微微一窒,聽著河邊潺潺的流水聲,長睫了,緩緩閉上了眼。
比起從前,他這次吻得溫了些,但格外黏糊。
樊長玉覺得快呼吸不過來了,便去推他,卻被他捉住雙手按在了頭頂,他另一只手擒著的下顎,吻得很深很深。
不知是不是剛練過武的緣故,他渾都在發燙,吐息間像是著了火,單薄的夏衫本擋不住他上熾熱的溫。
熱氣加重了他上的味道,不是熏香也不是汗味,而是一種獨特的,只屬于他上的味道,很好聞。
大抵是缺氧,跟之前被親完只舌發麻不同,樊長玉覺手腳發,有些站不住。
跟前的人況似乎比更糟,他埋首在頸窩里,呼吸聲重得像是一頭幾發狂的,吐息噴灑在頸側都有些灼人。
樊長玉本能地覺著危險,盡量把頭偏做一邊,努力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我們再打一架?”
跟前的人突然恨恨咬住一小塊頸,報復般吮了一口。
那細微又明顯的痛意讓樊長玉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說話了。
對男之事所知不多,只覺他在聽見自己細微的吸氣聲后,似乎繃得更厲害了,鬢發里都浸出了汗意。
樊長玉察覺他難得厲害,安般在他后背輕輕拍了拍。
他松開咬著的頸,只隔著半尺的距離凝視著,瞳仁比這夜更漆黑,喑啞的嗓音里流淌出的意味來:“樊長玉,什麼時候才可以娶你?”
他生得實在是好看,汗的碎發凌散落在額前,幽深的眸里,強勢又帶著幾分不太明顯的妥協和委屈,線繃,看得人直想吻上去。
樊長玉心下了,抬手了他的臉,極為認真地道:“等我為自己攢夠‘嫁妝’,就嫁你。”
要的嫁妝,自然不是錢財,而是之前就同他說過的,一份和他并肩走下去的底氣。
謝征盯著:“好,我等你。我此生非你不娶,你也不可以嫁旁人。”
樊長玉好笑道:“我長這麼大,就喜歡過你一人,不嫁你,我嫁誰?”
這話讓謝征怔了好一會兒。
樊長玉說了這麼句話也有些不好意思,別開視線道:“趙大娘估計都做好飯了,回去吧。”
謝征卻突然問了句:“你那前未婚夫呢?”
樊長玉離開清平縣以來發生了這麼多事,都快忘記宋硯那號人了,此刻聽謝征提起,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覺著我會喜歡他?”
謝征邦邦出兩個字:“從前。”
樊長玉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翻舊賬,要知道他從前對宋硯,那是絕對嗤之以鼻的。
有些無奈地道:“不管你信不信,從前也沒有。”
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地道:“其實……我跟他都不太,從前兩家大多也是大人們在往來,他從小到大滿心只有圣賢書,我小時候跟著整個巷子的孩子瘋玩,長大了又被我娘拘著,很能見到他,便是上了,也說不上幾句話。我覺著他一直都傲氣的,似乎不太想娶我一個屠戶,還私下同他說過婚事作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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