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玉林聽到這個稱呼,盡管雙目含淚,卻還是緩緩微笑了起來。隨後,他輕輕拍了拍妻子於慧的肩膀,低聲道:“湘湘喊你呢,不要哭了。”
於慧似乎也竭力想要控製,努力克製住哭聲,卻在抬頭看到黎湘的那一刻又一次控製不住,驀地上前一步,擁住黎湘,抱著哭出聲來,“湘湘,你原諒易祁,好不好?”
薄玉林聽到這句,也驀地轉開頭,拿手去按住眼睛。
黎湘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二老請進屋的,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大腦仿佛又恢複了昨天的狀態,有很多東西充斥其中,很脹,很疼。
但是仍然沒有忘記給兩人倒水,站在廚房裏,盯著水壺上緩緩上升的水溫,聽見坐在客廳裏的薄玉林仍舊一直在低低地勸著妻子。
還有什麽事能讓夫妻二人傷心這樣?
再沒有什麽好問,也再沒有什麽好說。
黎湘眼睛也不眨地盯著水燒開,隨後將熱水倒滿兩個杯子,這才端著杯子走出了廚房。
於慧似乎已經平靜了很多,雙目雖依舊紅腫含淚,可是看向黎湘的時候,在試圖微笑。
相對而言,薄玉林就更為平靜得多,他起接過黎湘端過來的水,放到了麵前的茶幾上,隨後才看向黎湘,“湘湘,好幾年沒見,我跟你伯母……知道你嫁了人,而且還嫁得很好,所以我們來看看你。”
黎湘坐在兩個人的對麵,依舊是平靜的容,目卻是低垂的,“讓伯父伯母特地來看我,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你不要這麽說。”於慧一張口,卻幾乎又要忍不住哭出來,薄玉林連忙出手來拍了拍的背,這才又克製了一些,低聲道,“湘湘,你是個好孩子,是易祁沒有福氣,是我們薄家沒有福氣。”
黎湘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他們,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正在這時,門鈴忽然又響了起來,黎湘又怔忡片刻,這才站起來又一次走向門口。
這一次,在可視門鈴裏看到了宋衍。
門一打開,宋衍幾乎立刻就衝了進來,一把抓住的雙臂,“你有沒有事?給你打了那麽多個電話怎麽不接?”
黎湘看著他,緩緩道:“沒事啊,我沒留意電話。”
宋衍仔細地盯著看了許久,似乎才鬆下一口氣,可是卻又忽然聽到屋子裏有說話的聲音,他臉驟然一變,徑直走向屋。
一眼看到沙發上坐著的薄氏夫婦,宋衍臉頓時變得更加難看,幾乎是一把將黎湘護在自己後,看向那邊的兩個人,“薄先生薄太太,薄易祁的死不關湘湘的事,你們不要怪,你們不能怪!”
薄氏夫婦雙雙抬頭看向他,於慧一轉頭,眼淚又掉了下來,薄玉林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我們知道。我們不是來怪湘湘的,我們隻是來看看,跟說說話。”
宋衍聽了,仿佛不太敢相信,轉頭看了黎湘一眼。
黎湘站在他後,整個人都於僵直的狀態之中,他低低喊了一聲“湘湘”,才抬起頭來,看見他臉上張的神之後,微微笑了笑,“你也坐啊。”
宋衍驚疑不定地坐下來,心頭似乎依舊沒有放心,看看黎湘,又看看薄氏夫婦。
“你就是宋衍吧?”薄玉林說,“易祁說起過你,說你是湘湘現在最好的朋友,你什麽事都為湘湘著想,是個很好的孩子。”
宋衍臉微微一凝,忍不住又看了黎湘一眼。
這樣的形其實有些詭異而尷尬,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在這樣的氛圍之中自,黎湘整個人卻依舊是平靜的模樣,隻是除了眼神有些恍惚。
安靜了片刻之後,於慧站起來,走到黎湘邊,出手來拉起黎湘的手,輕聲道:“湘湘,我跟你伯父之所以來,除了是來看看你,還希能夠替易祁……完他生前的願……”
宋衍聞言,微微僵了僵。
他先前去到公安局,知道了事件的調查結果,也知道了薄氏夫婦前來找黎湘,他立刻就有些嚇著了,唯恐薄氏夫婦是來找黎湘的麻煩,因為黎湘的電話打不通,他直接就趕了過來。
可是沒想到薄氏夫婦麵對黎湘時,竟然這樣平和,甚至還表現出心疼黎湘的模樣。
他心中到底是有悲傷的緒積聚起來,為了那個他原本很討厭,最終卻還是幫著贖罪的男人。
他欠了黎湘的,所以想要盡量補償給黎湘。而如今,他在盡力做出補償的過程中意外亡故,算不算是最大的補償?
是的,一場意外,然而,又不僅僅是意外。
於慧握著黎湘的手,低低地訴說:“湘湘,我跟你伯父都知道,是易祁做了錯事,是他對不起你……可是這麽幾年,那孩子……那孩子一天都沒有快樂過……他一直想著你,卻又不敢回來找你……”
黎湘的手被攥在手心,的手冰涼,黎湘的手同樣冰涼。
“去年,那孩子在國經曆了一場車禍,很危險,可是慶幸並沒有出事……也是因為這場車禍,他才終於有了回來找你的勇氣……我跟他爸爸都很高興,如果你肯原諒他,你們能變回從前的模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太遲了……那個傻孩子,他下定決心得太遲了……因為他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準備要結婚了……他想要爭取的,而事實上,他的確爭取了,對不對?”
黎湘雙目放空地坐著,雜無章的腦海中,忽然有一道聲音無比清明起來——
那是薄易祁的聲音,他對說:“如果你的所求我也能夠給你,能不能把這個機會給我?”
於慧轉頭抹掉眼角掉落的淚,安靜了片刻,才又繼續道:“可是你沒有給他機會……湘湘,你沒有錯,是他對不起你,是他回來得太晚,你沒有錯……”
“可是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他,老天爺還是要懲罰他……”於慧的眼淚忽然控製不住地就掉落下來,“湘湘,前段時間,易祁被查出,腦子裏有惡腫瘤……”
黎湘的手不可控製地了,卻依舊被於慧抓住。
“他不肯接治療,跑回來找你……不,不是找你,是回來挽救他曾經犯下的錯……”
黎湘忽然艱難地轉頭,看向了宋衍。
宋衍悲傷而沉默,察覺到黎湘的視線,抬起頭來與對視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的確,他知道,從薄易祁再度找上他開始,他就已經知道了這一切。所以才會心,所以才明知道不願意接的況下,也依舊選擇了幫薄易祁。
他告訴了薄易祁黎湘這些年發生的一切,給他機會去彌補,也將黎湘最重要的那間房子的鑰匙重新給了他。薄易祁說,他要親自手,將黎湘最看重的那幢房子一一重新裝飾出來。
可是……沒有人想到他會突然在那裏暈倒,意外引發的火災,也無人能救。油漆、塗料,通通都是易燃,通通都放在他邊……
“也許是老天爺都不肯給他贖罪彌補的機會……”於慧已經控製不住地淚如雨下,“可是湘湘,你能不能給他這個機會?在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原諒他?”
黎湘又一次夢見了薄易祁。
夢裏是剛上大學時候的模樣,他為了陪逃課逃得太過分,害得也被他的輔導員請去談話。黎湘氣他帶給自己這樣窘迫的經曆,決定三天不理他。
可哪裏是說不理就能不理的?這個人纏起人來,真是讓人毫無辦法。
因為怕黎湘真的生氣,所以他不敢再逃課陪上課,但是其餘時間,依舊像個橡皮糖一樣地黏著。
早上一走出宿舍就能看見他,到教學樓短短十分鍾的路程他也要一路陪伴;中午黎湘跟室友去食堂吃飯,他卻早早地就買好了飯菜占好座位等;下午去圖書館自習,這個人恰巧沒課,於是也陪在邊,看著書,他看著。
“湘湘。”安靜不了一會兒他就開始躁起來,總是趁機的手,或者在的耳朵旁邊吹風,打擾看書。
“薄易祁!”黎湘被他纏得不了了,低低喊他,“在圖書館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他麵無表地跟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又“噗”地笑了起來,“終於肯理我了?既然已經理了,不許再反悔!”
黎湘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無賴!”
“嗯,我就是無賴。”他臉皮厚起來簡直驚人,用自己的腦袋去蹭,“隻要湘湘別生氣,別不理我,我再怎麽無賴都行——”
到底還是忍不住破功笑起來,原本決定三天不理的人,這才半天就被他纏得繳械投降了。
“湘湘,等你二十歲那天,我們就去登記結婚,好不好?”他如願以償重新握住的手,毫不掩飾地問道。
對麵坐著的同學全都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看他們,黎湘窘得恨不得能找個地鑽下去,火速收拾好自己的書起就往圖書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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