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會如此擔憂。

……

畢娑起，離開石窟。

數年來縈繞在他心頭的恐懼再次浮了上來。

他想起師尊臨終前的話：“畢娑，不要心，不要遲疑……真有那一天，你要親手殺了他。”

這句話，羅伽也對他說過。

“畢娑，不必遲疑，我病勢沉重，本就是將死之人。”

畢娑抹了下眼角。

……

多年前，曇羅伽修習功法。

他意誌剛強，不僅承住上的巨大痛苦，也承住了神上的考驗，除了運功時會顯得格外冷漠之外，並無異常。

師尊波羅留支臨終前，把畢娑了過去，遞給他一柄刀。

“畢娑，你是羅伽的同門。日後，假如羅伽狂大發，大開殺戒，你要親手殺了他。”

畢娑大驚失：“師尊，羅伽是佛子，他修行功法是因為不忍看近衛一個個慘死，他怎麽會大開殺戒？”

波羅留支聲道：“世上無絕對……你聽說過賽桑耳將軍的故事嗎？”

畢娑點點頭，他當然知道，王庭每一個年郎都想為賽桑耳將軍那樣的大英雄。

波羅留支看著他，目悲憫。

“畢娑，賽桑耳將軍是我的師兄……他並非死在世家的謀當中……他死在他的師尊刀下。”

畢娑瞪大了眼睛。

波羅留支著手中的刀。

“師兄自小在王寺修行，練習功法，同門師兄弟，他悟最好，也最好，師兄弟們都很崇拜他。”

“十四歲時，師兄開始追隨父兄，為王庭征戰，初戰就斬首敵顱。十八歲時，師兄率三千騎兵出蔥嶺，擊敗突厥汗國，殲敵八千，俘虜兩萬餘人……他武藝高強，剛毅，什麽都打不倒他……”

“師兄一生忠直，為王庭堅守邊境，將東西商道徹底控製在王庭手中，克敵服遠，英勇善戰，王庭的旗幟飄揚在雪域大漠，大小邦國，聞風喪膽，有了他，東、西方的強盛王朝都不敢進犯王庭……”

“師兄視兵卒如子，深部下戴，正直勇敢，淡泊名利，從不因軍功自傲，平時生活起居，力求儉樸，親沒幾天就上了前線……”

“師兄常說，為王庭兒郎，為一個習武之人，自當為國效忠，保護平民百姓。”

說到這裏，波羅留支渾濁的雙眼盈滿淚水。

“師尊說，師兄是練習功法最合適的人選，他的心那麽高潔，無論王室如何猜忌，世家怎麽排，他心中都把王庭和百姓放在第一位，他天生是個英雄，絕不會走火魔。”

“直到那年……師兄出去打仗，他母親無意間得罪了太後和王室貴戚，竟然被太後下毒害死，太後怕事敗，在臣的慫恿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買通盜匪殺害師兄的家人，嫁禍給世家，師兄的家人逃出城報信，都被殺了……等王知道時，太後已經鑄大錯，世家冷眼旁觀……最後，師兄一家人都死了……”

波羅留支苦笑。

“師兄打了一場大勝仗，帶兵凱旋，要怎麽和師兄說啊……”

“他為王庭鞠躬盡瘁，歡歡喜喜回來，我卻要告訴他，師兄，你的家人全死了，你阿爹，你阿娘，你懷孕的妻子和一雙兒，你的兄弟姐妹……全都死了啊！死在臣和貴戚手裏……”

波羅留支盯著自己發的手。

“後來，師兄回來了，王怕師兄發狂，更怕那些崇拜他的士兵會造反，隻能掩蓋罪證，包庇他的母親……師兄什麽都不知道，他以為他的家人死於橫禍……世家故意把消息給他……”

賽桑耳瘋了。

他提刀衝進王宮，一路上大開殺戒，王宮近衛是他的部下，既不是他的對手，也下不了手，可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濫殺無辜。

最後，賽桑耳的師尊帶領王寺僧兵，圍攻賽桑耳。

波羅留支那時候年紀還很小，混了進去。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雨夜。

王庭年郎們最崇拜的大英雄，如一隻困，和他的同門師兄弟廝殺，橫飛。

賽桑耳最終死在他師尊的刀下。

“翱翔天際的雄鷹，馳騁大漠的神狼，他沒死在戰場之上，沒死在敵人刀下，他死在自己人的手裏啊！王庭近衛，師尊，他的師弟……中軍出了幾百人，設下陷阱，還抓了他的一個遠親，隻為了引他，圍攻他……那一夜，王寺流河，我永遠也忘不了……”

“賽桑耳死在我們手裏……”

所有參與圍剿賽桑耳的王寺僧人都無法忘卻那一夜，他們意誌消沉，紛紛出走，了苦行僧。

從此，王室衰微，國勢衰落，曇家幾代君主為世家的傀儡。

直到曇羅伽出世。

波羅留支攥住畢娑的肩膀。

“師兄不是被師尊殺死的……他在求死……”

賽桑耳臨終前，掃視一圈，看著自己的同門，喃喃了一句，“對不起。”

師兄弟們跪在他的首前，淚流滿麵。

賽桑耳在最後一刻清醒了，他意識到自己狂大發時殺了太多無辜之人，放棄抵抗，從容赴死。

師兄弟們寧願他沒有清醒，寧願他真的瘋了。

一個英雄，失去所有，畢生堅持的信念崩潰，最後還要清醒地去赴死，該是多麽的痛苦。

波羅留支看著畢娑，麵容扭曲。

“這麽多年……隻有羅伽最像他，羅伽偏偏是最適合練習這個功法的人……若是天意如此……你要好好看著他，忠於他，不要讓他落到賽桑耳的境地……”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殺了他，讓他解……”

……

一陣涼風吹來，畢娑從回憶中醒過神，立在階前，打了個激靈。

不論羅伽選擇哪條路，他永遠不會對羅伽舉起刀。

他知道，羅伽不會輕易放棄信念。

所以，他不怕羅伽破戒。

他就怕羅伽。

破戒不會搖羅伽的心誌，就不一樣了。不，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傷害到他，了，他就有了肋。可是他的份和練習的功法，注定他不能有肋和掛念。

波羅留支說過，有佛子之名的君主，隻有羅伽一個。他自便忍克製，越是克製，將來發之時，越是濃烈磅礴。

他沒有過，以為隻是剎那悸，殊不知，了，怎麽可能不？

了，就會有種種求不得，種種怨憎會，種種生離死別……每一種，都可能導致羅伽失去理智。

羅伽想度文昭公主出家……其實已經是了貪，他想讓留下來。

可是文昭公主不會留下來。

畢娑不想看到羅伽為此惆悵難過。

明知會失去，還要讓他短暫地得到，何其殘忍。

畢娑低頭看著腰間的佩刀，長歎一口氣，平複思緒，踏濃稠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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