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許氏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分明從香草眼神中看見了從未有過的堅決。那想招廖慶當上門婿的夢忽然之間就瀕臨破滅了。

再也止不住地大哭了起來，兩個手掌狠狠地往大上一拍，嚎哭道：“我這是做了哪門子的冤孽啊？生生地要給我這個罪！這是要死我才甘心嗎？好，你們索拿繩子吊死我算了，這日子我也不住了哇！”

許氏哭得前呼後仰，撒潑蹬腳，從來沒見如此蠻不講理過！香珠嚇得臉發白，拉了拉香草說道：“姐，快給娘跪下吧！求求娘，讓莫難過了。”香草明白許氏是要用盡一切辦法著自己答應呢！保不準，一哭之後還有二鬧三上吊，越鬧越沒完了。掙了香珠的手，狠心地轉離開了後院。許真花在後面喊道：“香草啊，你上哪兒去啊？你娘還哭著呢！”

香草回頭說：“娘不就是想著我答應嗎？我答應對不起自己，不答應對不起娘，我實在沒法子應付了，索落了發當姑子算了！”說完一陣風似的衝進了竈屋裡，拿起竈臺上那把剪刀咔嚓一聲剪斷了自己的一縷頭髮。

辛寡婦跑來看見了，急忙奪了手裡的剪刀嚷道：“你真剪吶？快放手，傻丫頭，莫剪壞了自己的頭髮！”

“辛姐姐，你莫勸了，左右都是爲難，倒不如舍了這親嫁人的念頭，一心一意地陪著青燈古佛，倒還能給家裡人念兩句好經！”

“香草，有啥事好好說，你我一聲姐姐，我倒要擔得起這姐姐的名頭！”辛寡婦說完把那剪刀扔進了傍邊的石缸裡。

許氏聽說香草要斷髮去當姑子，立刻止住了哭聲，衝竈屋喊道：“草兒啊，你非要這樣糟蹋孃的心嗎？你做了姑子，那娘就上吊死給你看！”

香珠和許真花死死地摁住許氏，生怕許氏跳起來找繩子。許真花忙對張金說道：“你杵在這兒做啥呀？趕去攔著香草啊！”

張金和小滿向來不喜歡這樣大哭大鬧，雖在外面有些見識，但對著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的許氏還是有點發憷。他們倆正要往竈屋奔時，辛寡婦忽然一陣風似的從竈屋衝了出來，然後往許氏跟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許氏等人嚇了一大跳，許氏忙問：“辛兒啊，你這是做啥呢？又不是你做錯事了，你快起來！”“乾孃，我對不住您了！您的恩德我來生再報，我得先報了香草的才行。我這命是香草從我公公手裡拽回來的，否則早該去了閻王殿點名了！乾孃，您保重！”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辛寡婦起就穿過小門，徑直往院外奔去。這時，香草才跌跌撞撞淚流滿面地奔出來哭道：“快攔著辛姐姐！是要去廖家村呢！”

“去廖家村做啥？”張金忙問道。

“說這事的由頭就是那廖慶，要是廖慶沒了，這事也就沒了！”

“啊！”一家人頓時慌了手腳。張金小滿還有香草全都追了出去。許氏也不哭了，哪兒有閒心哭啊！廖慶都快沒命了喲！這才明白剛纔辛寡婦爲何跟下跪磕頭。本想起去追，可上忽然沒勁兒，地倒在許真花和香珠上哭道：“我這是做了哪門子孽喲！”

許真花和香珠趕扶著進了房間，一個勁兒地給拿葉扇扇風，然後勸說：“姐啊，萬事有個商量才行呀！你瞧著辛寡婦是爲啥這樣做啊？不就是因爲香草救過命嗎？那俗語不是說了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嘞！香草心地好做了善事自然會有德報，這是該的！我瞧著香草這孩子不是一般人吶，你就略寬鬆些，放自己選吧！”

“可是妹妹呀，我這心遭不住第二回了！你是沒經歷過啊，那時頭裡纔出了香草的事，跟著你姐夫和兩個侄兒就坐了冤大牢，我這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說香草要是跟蒙爺再來一回，我咋得住啊？”許氏把這些日子的心酸全都哭訴了出來。

香珠含淚說道：“娘，姐說了不私奔的，那是傻子才幹的事兒，可沒那麼傻！”

許氏搖頭哭道：“那是哄你小丫頭的嘞！要不然爲啥頭裡要跟唐爺私奔呢？”許真花道：“這話也不能這樣說，香草私奔過一次了，該曉得其中利害，更何況唐爺還把命搭上了嘞！若真是喜歡那蒙爺，只怕也不會拿蒙爺的命開這玩笑話！”

正勸著，小鹿小跑著回來了。神誇張地對三人說道：“可不好了喲！辛姐姐袖裡藏了剪刀呢！說走十幾裡夜路不是啥難事，往常做兒的時候沒趕夜裡，只等去了廖家村去幫大表姐了了這心事！”許氏嚇得臉慘白，抓住小鹿忙問道：“攔下來沒有？攔下來沒有？可不能因爲這事斷了兩個孩子的前路！”

小鹿抹了一把熱汗道：“攔是攔下來了，可辛姐姐不聽勸嘞！說咋能看著姨娘和大表姐往死裡嗑，還不如索來唱了黑臉，只當報恩了！”

許氏拍著大，著急道：“這孩子的心眼咋這麼實呢？小鹿，你快去跟你辛姐姐說，姨娘不大表姐了，一家子有啥話回來好好說，曉得不？”

“曉得了！”小鹿飛快地轉跑了。

許氏到底是善良的，剛纔那氣也是積了太久，一時間想不明白才發出來，所以顯得格外蠻不講理。聽著辛寡婦非要去找廖慶，已經嚇得不輕了，哪裡還敢堅持下去呢？

小鹿一路快跑，到了張三姑旁邊的那空地上。香草和辛寡婦等人正躲在大黃果樹後面等消息呢！小鹿笑嘻嘻地跑過去說：“姨娘說了，一家子人回去好好商量，不大表姐了！”

四個人對視一笑，頗有種殲計得逞的得意樣兒！原來當時辛寡婦奪下剪刀丟進石缸時，香草往外瞟了一眼，忽然降下聲音對辛寡婦說：“辛姐姐，你可願意幫我這一回？”辛寡婦見不鬧了，忙點點頭道：“那是自然，你是不是有啥主意了？”“有是有，但得暫時委屈你跟我演出戲……”“說啥委屈不委屈的，我這命都是你的，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香草忙對辛寡婦耳語了幾句。辛寡婦也不笨，很快明白了香草的用意，這纔有了後來對許氏下跪以及說的那番話。

小滿笑道：“還是大表妹腦子快，曉得姨娘不過是一時潑勁兒上來了，非得嚇嚇才能清醒。”張金敲了他腦袋一下：“沒大沒小了，咋能這樣說你姨娘？”辛寡婦掩笑著問：“那我們這會兒就回去？”香草搖頭道：“暫時不能，再等等，等我孃的氣和勁兒都消停了，我們再回去。”

小鹿嘟囔道：“爹啊，我肚子了，啥時候吃飯呀？”

大家這纔想起，晚飯還沒吃呢！張金了小鹿的腦袋說道：“再忍忍，一會兒讓你娘給你做香煎豆腐吃。”。

“我可等不了了，肚子真嘞！我找飯吃去！”

“小鹿，往哪兒去？”“上四孃家！”小鹿說完蹦蹦跳跳地跑了。

剛跑了沒幾步，小鹿就看見良傑打了個燈籠往這邊走來。良傑擡頭看見了小鹿，拿燈籠照了照笑問道：“上哪兒去呢？”小鹿嘟起道：“我沒吃晚飯嘞！肚子得咕咕！”

“是不是家裡出啥事了？”“唉……”小鹿學著大人的口吻嘆氣道，“鬧的鬧哭的哭，一團糟糟，可沒意思了！我肚子了，吳良傑！”

“走，上我家去吃，我娘今晚燉了首烏湯嘞！好在我娘我來看看，不然還不曉得你家有事呢！”

良傑趁機拉起小鹿的手，領著回了自己家。胡氏聽說小鹿還沒吃飯，急忙香雲去熱了湯和飯，趕端了上來。

小鹿當真是了，大口大口地拔起了飯。胡氏心疼道：“哎喲，瞧把我們小鹿給的，慢點吃，娃兒，還有嘞！到底出啥事了呀？”

小鹿嚥了一大口湯，說：“姨娘著大表姐嫁人嘞！”

“啥？著你大表姐嫁誰呢？”胡氏忙問道。

旁邊坐著破竹條的良坤聽了這話急忙轉過頭來看著小鹿，神有些張。

小鹿道：“不就是那個廖慶嘛！”胡氏點點頭道：“這幾天倒是常常聽三娘說。可三娘向來講理，沒見過誰呀？這是咋了？”回頭對正在編竹筐子的吳善才說，“我是不是該去瞧一眼？不會出啥大事吧？”小鹿接過話道：“莫去了，這事難得了我大表姐嗎？早有了主意！這會兒只怕都回去了。”

胡氏笑問道：“那你大表姐打算嫁個啥樣兒的？”小鹿順口答道：“蒙時爺那樣兒！”

一聽這話，良坤手裡的柴刀微微一抖，把那不該破的地方破開了，那竹條報廢了，他扔在一邊起走到了竈屋裡。

隨後，香雲收拾了小鹿吃完的飯碗回了竈屋。看見良坤從石缸裡舀起一瓢涼水咕嚕咕嚕往肚子裡灌。良坤向來有這習慣，一不痛快了就往肚子裡灌涼水。

“咋了？聽著心裡不舒服了？”香雲把碗一隻一隻沿著大鐵鍋的邊沿了下去。碗著碗，發出了刺耳的當當聲。

“你說啥呢？莫擺弄碗了，小心碎了。”良坤的語氣充滿了不耐煩，看來他是真煩上了。

“我要是你，倒早不在這兒唉聲嘆氣了。”

“我哪兒有唉聲嘆氣？我不過是口想喝口水罷了，你又生出許多不痛快來！”良苦抹了抹，隨手把木勺丟回了石缸裡。

香雲苦地笑了笑說：“香草那份不願我倒深有會。嫁給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真真地難極了！這覺怕是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多想了……”“倒不是我多想，是你從來都以爲掩飾了你對香草的那份喜歡，就等於你對著我好了！我們倆誰也不提香草，總以爲日子就能順順利利地過下去了，可你是騙你自己呢！連帶我一塊兒騙，還連帶全家人一塊兒騙！”

“莫說了，香雲！”

“我要是你，早先無論香草願意不願意，搶了做寨也行，何必今時今日這兒苦了自己呢？”香雲說著有些激了，“我若是個男人，我便一心奪了來，絕不自己守著難，給別人留痛快！”

良坤忽然覺得香雲的眼神有些陌生，那一向單純溫的香雲忽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心裡原本有氣，可見著香雲這樣，氣也跑了。

他知道每每遇見香草的事，自己總是方寸大，難免會讓香雲心裡覺得不舒服。他下口氣來，走近香雲邊，握住香雲微微發涼的手，滿懷歉意地說道：“算我對不住你，總給你難。你心裡不是滋味，我心裡也不是滋味，說到底那是別家的事，與我們也沒啥干係。”

香雲的手放在良坤手心裡有些抖，全止不住地打了個冷，擡頭著燈油下的良坤輕聲說道：“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倆就是像那牆頭的兩木頭，你靠不近我，我靠不近你，就那樣杵著。”

手見未地。“莫這樣說……”

“你心裡沒我，我心裡也沒有你，”香雲回了手垂下眼簾道，“我倒想我們之中有個人能有香草那樣的勇氣，只怕早不在這兒對站著了。”

“你這話是啥意思？”良坤忽然聽出些玄機，正要追問下去，胡氏忽然進來了，笑呵呵地對良坤說：“你小鹿妹妹要個竹編蹴鞠，你明天就做了給送去，上面要拴幾條彩條子纔好看！香雲，你一會兒從櫃子裡尋幾出來。”

“好……”兩人齊聲應道。

“喲，啥時候這麼心意相通呢？快些收拾了，小鹿還在那邊呢！”

胡氏滿面春風地出了竈屋，往堂屋裡招呼小鹿了。小鹿和良傑正圍著編竹筐的吳善才問東問西，親熱得像一家人似的。

香雲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那隨風搖曳的桐油燈芯說道：“瞧見了吧？良傑倒比你這哥哥出息多了。喜歡啥不喜歡啥，他心裡一清二楚。他喜歡小鹿呢，想著法子拜了香草爲師，想著法子地惹小鹿玩，想著法子帶小鹿去釣魚蝦，呵——”忍不住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聲，“這倒是男人該做的事！”

香雲轉時，良坤拽住了的胳膊質問道：“你剛纔說心裡沒我，那是啥意思？你心裡難道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