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輸沈莊主。你要是不托大，我現在死得骨頭都能打鼓了！”

文恪正道：“文某如今不能仰沈莊主項背，但輸的未必是智算，而是軍威。赫烈王軍威雖盛，但還遠不是沈莊主的對手，不過這倒讓我想通了一節。”他自嘲地一笑：“文某終歸還是太自私了。這世上哪有不弄髒自己的手就能達的宏願。隻有我有了力量，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山風吹落樹葉上的積雨，落在我倆頭頂。我仿佛聽見了“嗤”的一聲蒸發響，那是冷水滴在了怒火上。

我道：“這就是你殺了英長風的理由？”

這名字終於讓文恪眼中終於現出了痛。

但他並不回避，仍直直看進我的眼睛：“是，但也不全是。朗月自有怨恨長風的理由。這是英元帥種下的孽果，銀轡終要自業自得。我做的是說服了陛下，日後將銀轡給我。”

我趨向他，拳頭得格格直響：“文公子再說一遍？朗月長風，得可真親熱。”

文恪歎道：“我與英家兄妹從小相識，逾手足……”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英大英二是你的手足？你就看著你的手足骨相殘，然後去撿落地桃子？這可真他媽是蜈蚣的手足。文公子，你話說得是不是有點不要臉了？”

又是一陣山風略過，再吹下幾滴冷雨。文恪鐵布衫般的寧定似乎也被吹掀了一個角，出點抑和痛苦來。

文恪苦笑道：“我若幫了英朗月，英長風命不保。但我若幫了英長風，朗月已是十年鬱鬱寡歡，接下來更要生不如死。我能做的，就是什麽都不做。”

他突然抬起頭來，問我：“秦公子，你可知什麽做‘無生法忍’？有眾生，本不能以區別心觀。”

晨曦翻過了山巔，點亮了四野薄霧。文恪就像端坐在一團裏。當年我覺得他的魂魄發亮，但這團亮現在好像燒去了他的形骸，在我麵前翻滾的是一團非人的東西。

偏偏這團東西的聲音聽起來無限的慈悲：“在我心裏，長風和朗月是一樣的。朗月長風雖是我的摯友，但他們也與這天下眾生無二。我的確害死了長風，但這是罪，不是過。要救天下人，不能不做犧牲。你也一路踏著山海走來，自然明白。不一樣的是，你們能犧牲百姓和士卒，我也能犧牲我的摯友和摯。都是用他人命鋪路，又有什麽區別？英長風和被你爬去攻城奪旗的卒子，他倆誰又比誰更該活命？”

文恪的嗓音聽，就是這種時刻也不疾不徐。他把問題溫拋來，好像不是在說一件淋淋的事。

而他也十分誠懇，去歲他毀家紓難絕不是在作假，此刻他也同樣真誠地認為應該送英長風去死。

換了一年前，這樣的場麵也許還能唬住我，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我也早就已經想明白了。

那團天降的霧也不過如此，我定了定神，還是能把文恪看清。

比起去年他似乎虛胖了點，鞋邊沾著一團不知在哪裏踩到的黃泥。

我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屁話。”

文恪一愣：“什麽？”

我道：“我說你講的都是屁話！文恪，你連至親至都保不住，還談個屁救天下人！”

文恪麵失，但旋即一掃而去。他溫笑道：“秦兄宅心仁厚，沈莊主雄才偉略。就算秦兄不解我意，但有你們做對手，文某倒是心裏坦然。哪怕最後我輸了，這天下也壞不到哪裏去。”

我道：“是嗎？但隻要我還活著，我一定不會讓你沾著天下。”我站了起來，衝著他拍了拍屁上沾的苔蘚：“你上說著是兼天下，但你其實誰都不。文恪，我看你連你自己也不喜歡。陳昉雖然是個王八蛋，但比你還要像個人點。要是讓你實現了宏願，這世界一定要完蛋。你放心，不會有那天。”

我轉下山，留給他最後一句話：“英曉是我妹妹，你別以為現在就沒了娘家。你打算傷的時候，先掂量掂量我答不答應。”

這山門後的石階也是新砌的。

今天這裏冷清地撒著山雨，但明天就會熱熱鬧鬧踏上許多人的鞋子。

有來布置的民夫，有來衛戍的戰士，還有壯著膽子來看戲的百姓。

明天過了還是明天。

再過幾個明天，旗幟招張，鼓吹響徹，踏上這石階的是真龍天子、當世豪傑。人群一擁而上，混著孤耿的忠臣，跳梁的小醜，混世的魔頭，還有一步一磕頭、等著撿點餘瀝的乞丐。

而更遠一點的明天，名利攘攘，朝著通天的路上湧的還有真皋人的勤王軍，奪舍了銀轡的文恪，臨海裝神弄鬼的合一教；恨滔滔，沈霄懸，萬聞爭，沐蘭田，文殊奴，無分貴賤，也都在紅塵裏熬做一鼎。⑤思⑤兔⑤網⑤

而我得逆著他們下山。

不知為何，我有那麽點雀躍。

明天很可怕，但我卻還是希明天能到來。

沈識微大概怕我和文恪打起來，老實等在山門外沒。

看我帶著點神的微笑走來，他哂道：“怎麽，贏了？”

我把一手端在`前，用為我們的友誼幹杯的姿勢回答：“當然贏了。啊！善惡終有報，邪惡永遠戰勝不了正義。”

沈識微不屑一顧：“是麽？文恪坐擁銀轡得償所願。倒是你秦師兄，當了那麽久的好人，有過什麽好報？”

我道：“誰說的？你不就是我的好報嗎？”

趁他一愣，我摟過他的脖子，在他麵頰上狠親了一口，轉便逃。

跑了十來步，沈識微沒理我。我回過頭，見他牽著馬站在原地，拿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我。

我轉過來倒著走路，一邊挑釁地朝他勾勾指頭。

沈識微會追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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