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句話。

溫的話。

可當它在耳旁響起的瞬間，陸錦惜竟沒覺到半分應有的調,反而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骨悚然！

這一剎那，悄然屏住了呼吸,抑而克製的目，帶著一種深藏的刺探，落在了顧覺非的上。

“不早,也不晚？”

“是啊。”

顧覺非毫無破綻地笑了起來，極其自然地解釋了一遍自己方才說出的話。

“薛況死了，你是個寡婦，而我還未婚娶。可不是正合適？”

是這個意思？

可明明覺得，他方才那一句話的意思,比他此刻表的意思,更多,也更深。

“你方才說，那劫持我的山匪頭子，我本該認識？”

“不，隻是本以為你會認識罷了。”

顧覺非向來也是說謊話不眨眼的那種人，眼見著陸錦惜似乎豎起了的警惕,他偏還有心逗弄，於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方才的話給圓上。

“這人我認得，曾與將軍府有些淵源。不過是我想岔了,你當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認不得才是正常的。”

與將軍府有些淵源……

這話還真跟陸錦惜先前的推測對上了。

一時說不清心裏麵到底是什麽覺，約覺得顧覺非話裏沒這麽簡單，可偏偏對方說出來的一切又是如此合合理。

眉心輕輕地擰了起來，看了顧覺非一眼，沒再接話。

顧覺非卻渾然未覺一般，指腹依舊在瓣上遊移，但又慢慢地落下去，輕輕點在了脖頸那一道新愈合的傷疤上。

一頓。

接著卻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話題：“這群人多半與匈奴有些關係，不知你被劫了好幾天，可有什麽發現？”

他指尖有些涼，落在脖頸間，難免引起了一點遮掩不住的戰栗，陸錦惜隻覺得自己眼前這人是仗著他自己現在傷勢還重，所以肆意妄為。

隻是實在不是那麽容易撥的人。

人在他床畔坐著，神半點變化都沒有，隻道：“太多的發現沒有，我能發現的你也能發現。不過，要說有什麽特別的，還真有那麽一點。”

“哦？”

顧覺非一下了幾分興趣。

陸錦惜便回憶了一下，道：“在我被他們拘在山中的時候，曾偶然聽見一個聲音，提到了一個稱呼。若我沒聽錯的話，該是‘蘭大人’。”

蘭大人？

蘭？！

顧覺非瞳孔瞬間，腦海中卻似巨浪卷來拍碎了一切迷障一般，青天白日在巨浪卷過之後，全然地展！

“蘭，蘭……”

他就這麽念了兩聲，接著竟是不可自製地大笑了起來，開心又暢快，簡直與他當日在葫蘆峽穀聽見那石破天驚的一聲呼喊之時，一模一樣！

“千算萬算，當真是他，哈哈哈！”

蘭。

匈奴可汗那一位極為寵的漢人先生，可不就做“蘭業”嗎？

早在當初聽聞此事之時，他心裏就覺得不很對勁，直到如今，才一下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六年之前，含山關一役，他竟活了下來！

從此令夷狄聞風喪膽的鎮國大將軍消失在了大夏的國土上，搖一變，竟然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了匈奴，還為了蘭渠公主的座上賓！

好一個薛況，好一個蘭業啊！

大約是笑得過了頭，他右肩的傷口被牽，一時間撕扯一般地疼了起來。可即便如此，都沒能讓他停下來。

陸錦惜險些懷疑他是瘋了。

什麽姓“蘭”的人自然是半點也不認識，這時隻覺得一頭霧水，隻看著顧覺非笑了好半晌。

待他笑得差不多了，才發問：“這人你認識？”

“認識。”

顧覺非一點也不否認。

這時候，他一下就知道在與陸錦惜這一場關於勾引與控製的“戰爭”裏，他的優勢在哪裏了。

在於，他知道得比多。

所以沒了往日那的患得患失，此刻的顧覺非，顯得放鬆而寫意，像是掛在牆上的山水畫。

潑墨似的濃淡相宜，又帶著高遠的意境。

陸錦惜頓時好奇：“你們有仇？”

“有仇。”顧覺非這一次說的全部是真話，角彎彎時，殺機也四溢開來，“而且還是他不死我不休、我不死他不休的大仇。”

“……我原本以為，傳說中的顧大公子，知遍天下，與誰都是朋友，極樹敵。”

陸錦惜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奇異。

“你竟還有仇人，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了。”

“大丈夫行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顧覺非定定地注視著，“我隻是朋友很多，但不是沒有敵人。”

“這麽說，這個姓蘭的，罪大惡極了？”

陸錦惜聽出了他的潛臺詞。

顧覺非眨了眨眼，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神間漸漸染上了幾許莫測，最終卻答道：“是非功過，後人評說。罪大惡極毋庸置疑，但早些年，也曾……”

也曾建功立業，保家衛國。

剩下的這話，他終究沒能說出來。

也許是出於對這一位前所未有的強敵的敬意，也許是怕自己太多，讓陸錦惜知道太多。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隻向出了手來，將擁自己的懷中，低聲問：“如今滿京城都是你跟我的流言蜚語，你怕不怕？”

“不怕。”

心裏麵其實是拒絕這懷抱的，可一到他那蒼白的麵，溫溫然的眼神，也不知怎麽，一下就心了。

陸錦惜任由他擁住了自己，也將麵頰靠在了他膛上。

跳的心髒。

彌漫的藥味兒。

還有那種前所未有的踏實的覺。

沒有言語。

顧覺非也陷了沉默。

窗外麵是喧囂的豪雨，屋子裏麵卻彌漫開了脈脈的溫。

有那麽一刻，陸錦惜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他們會這般相擁著，直到地老天荒。

隻是很快這錯覺就被人打斷了。

外頭竟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就是紀五味那慌而心緒的聲音：“太師大人，太師大人，您不能進……”

“砰。”

門被推開了。

鐵青著臉的當朝太師顧承謙，穿著一常服，出現在了門外，待得看清屋形之時，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差點就站不穩了。

陸錦惜忽然就有些懵。

此時此刻，人就輕輕靠在顧覺非懷裏，顧覺非的雙手也輕輕地環著，將那下頜擱在了頸窩裏。

這形，怎麽看，怎麽……

眼皮不控製地跳了起來。

陸錦惜自問是個場老手，可對於眼下這種近乎於被長輩“捉”的況，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啊。

在看顧承謙的瞬間，就想要站起來。

可沒能想到，剛要起，一阻力卻從那攬著的雙臂上傳來，竟似不願放起。

一怔，看向了顧覺非。

顧覺非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接著才像是剛反應過來一般，鬆開了手，任由離開了自己的懷抱。

“錦惜拜見太師大人，問太師大人安。”

心裏莫名有些忐忑，陸錦惜頂著顧老太師那震驚又痛心的目，隻覺得力很大，忙行了個禮。

但坐靠在床榻上的顧覺非卻沒有半點反應。

他甚至沒有試圖起，隻是掩藏起了方才那些真切而的表，掛上了虛偽而疏離的微笑，不冷不熱地向自己父親打了一聲招呼。

“太師大人來，未能出門相迎，是覺非失禮了。”

“……”

幾乎是瞬間，陸錦惜就聽出了不對勁。這種不加掩飾的冰冷口吻，還有這父子二人間藏著的火i藥味兒！

是無意之間，踩中了什麽地雷嗎？

沒底的覺，再一次加重。

陸錦惜悄然抬頭，隻看見了顧承謙那一張滿布著皺紋的臉上，渾然沒有半點見到兒子離危險醒來的笑意，隻有抑的雲，還有那就要發的怒火！

隻是這怒火並沒有落到陸錦惜的上。

顧承謙真的沒有想到，顧覺非這逆子，這孽畜，竟然真的敢去做，還敢輕薄薛況的孀妻，對手腳！

真當他這老頭子死了不！

“錦惜侄，你先出去吧，我與這孽子有些話要說。”沒給顧覺非留下半點麵，顧承謙麵難看，顯然強著怒火，“如今京中的流言蜚語，都怪老夫這不的兒子。還請錦惜侄稍待幾日，我必讓他給你一個代。”

代？

這一位老太師，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陸錦惜隻覺說不出的詭異，有心想要解釋，可覺著這父子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又覺得這裏實在不是自己應該待的地方。

更不用說，老太師才下過了逐客令。

所以這一時間，竟有些判斷不出況。

當下也不方便再轉頭多看顧覺非一眼，隻順著顧承謙的話道：“侄與大公子之間並非您想的那般，還請太師大人莫要怒。錦惜也來探過了大公子，這便該回將軍府了，他日自當登門再謝大公子救命之恩。”

說完，再次躬一拜，把前後的禮數做了個周全，便低眉斂目，想要從這氣氛抑的房中離開。

可沒想到，才剛要邁步，手就被後麵一隻手拉住了。

腳步也一下邁不出去。

這一個瞬間，陸錦惜隻覺出了一種見鬼的悚然！

回頭看去，便瞧見顧覺非那一隻手將的一隻手拉住，地，目也落在臉上，渾然沒看見旁邊的顧太師一般，雲淡風輕得很。

“陸錦惜。”

他喚了一聲。

陸錦惜怔住，不知他拉住自己是要幹什麽，也不知道此此景之下，到底應該怎麽回應他。

隻好無言。

顧覺非便慢慢地笑了起來，那一雙眼眸深深地進了的心底，很認真、很認真、很認真地對道：“你知道嗎？今天，是我這六年以來，最痛快的一天。”

六年以來，最痛快的一天。

這一個剎那，他無比認真的口吻，說著這樣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在不經意之間，帶來了一種難言的震撼。

狂風卷浪似的，一下撞開了的心門。

陸錦惜隻覺自己像是被他的話，或者是他的手燙了一下，一時間竟狼狽地將手了回來。

莫名地，不敢回頭看顧承謙一眼。

直到直地從房門裏走了出去，遠遠站在了另一頭的走廊上，被那雨幕裏夾雜著些許意的風一吹，才一下從那醉了酒似的恍惚中醒過來。

垂眸，攤開了自己方才被顧覺非拉過的手。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那微涼的溫度，還有那附著在他上的清苦藥味兒。

心。

忽然就不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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