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惜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太師府的。

隻知道,回來的時候丫鬟們全都嚇壞了，看著滿是雪、冰冷一片的,麵上全都出驚恐的神。

一群人點著燈高喊“大回來了”，又有丫鬟婆子喊著“準備熱水和薑湯”,就這麽地簇擁著往屋裏走。

可陸錦惜覺得自己腳底下是沒有方向的。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雲上。

就連著這一雙往日鎮定又清明的眼朝著這太師府裏早已悉的種種景致去，也隻見著華迷幻，影重重疊疊，好像那沒被照著的黑暗之中,隨時會有吃人的猛竄出來！

一條尋常回屋的路,竟被走出了一地的驚心魄！

“夫人,夫人,您沒事吧？”

這大半夜裏的,風鈴還在屋裏等待，隻是困意有些上湧,靠在外間的椅子上打盹。

一聽見外麵靜，出來一看,立時就嚇壞了。

不管是還是這府裏其他人，跟著這一位改嫁過來的大也已經有三年半了，何曾見過這般的神？

“別是魘著了吧？”

一個婆子戰戰兢兢地說著。

風鈴連忙上手上前將陸錦惜扶了過來，又與其餘丫鬟一起將被雪水沾的外袍褪下來，同時柳眉一豎,直向那婆子道：“胡說八道些什麽！”

那婆子頓時訕訕。

屋子裏所有人麵麵相覷,見著陸錦惜這模樣,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跟著七上八下起來。

風鈴又問：“隻有大回來,大公子沒回來嗎？”

“沒回來，方才老奴在門外等著的時候，就瞧見夫人一個，連車都沒乘，像是自己走回來的。”

另一個負責在門外接人的婆子有些小心地說著。

風鈴聽了，有片刻的停頓，接著便吩咐：“那趕派個人去宮門口問問，看看大公子什麽時候回來。”

“問不了了。”另個小丫鬟低了聲音，神裏是掩不住的惶恐，“就在夫人回來的那會兒，皇城裏已經戒嚴。現在大街上人都散幹淨了。”

“……”

風鈴終於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即便是個傻子，這時候也該意識出來，宮裏麵怕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變故。

隻不過們這般飄萍似的小人也做不了什麽。

當下隻能各自收斂起心中蔓延的恐懼，做自己手裏麵的事，同時繃了腦袋裏的那弦。

風鈴伺候著陸錦惜換了烘暖的服，又給拿了一床毯子蓋上，看隻恍恍惚惚茫然無意識地坐在暖炕上，心裏麵著急得不行。

隻是京中戒嚴，連大夫都不好找。

下麵人很快將薑湯端了上來，正要喂給陸錦惜喝，這時候才聽得一道有些沙啞的嗓音：“什麽時辰了？”

夫人說話了！

隻是這樣帶著音、著一種難言死寂的嗓音，還是第一次從陸錦惜口中聽到。

若不是抬頭看見，怕是還反應不過來。

風鈴怔了一下，才忙答到：“子正三刻，才過了午夜。”

陸錦惜擁著那厚厚的絨毯，幾乎是無意識地眨了眨眼，又問：“大公子回來了嗎？”

於是風鈴一下知道，剛才們的對話本就沒聽到，隻回道：“還在宮中，沒回來呢。”

陸錦惜便不說話了。

風鈴用白瓷勺子盛著薑湯喂給喝，眼見得小半碗下去，麵好了不，沒有先前那麽慘白了，才問：“夫人，是宮裏，出了什麽事了嗎？”

好好的一個除夕夜宴，那可是過年裏的大好事。

回來卻這般模樣……

任是誰都要懷疑一下的，風鈴也不例外。

陸錦惜卻不回答。

出事。

什麽做“出事”呢？

記憶霎時倒流回了兩個時辰之前，在太極殿上看見的那一幕……

那個，能做“出事”嗎？

距離當初雁翅山被劫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半，風平浪靜的日子裏，陸錦惜幾乎都要將那些人和事忘個一幹二淨了。

從來沒有想過那一副形和眉眼還會再出現。

而且是在京城，在皇宮，在太極殿，在的眼前！

化灰都認得！

於是昔日雁翅山上那些讓覺得費解又詭異的細節，全都浮現了出來，與今日的事實嚴合地拚湊在了一起，細地讓頭皮發麻，心底發冷！

被劫後醒來，道明自己大將軍夫人的份，對方古怪地大笑，說，“你要是大將軍夫人，那老子還是大將軍呢！”

接著談判，對方戲弄著，然後戲謔地笑對說，“你怎麽就知道，我從沒過你呢？”

最後……

是他對那一次質問的回答。

陸錦惜問：你以前認識我嗎？

對方回答：算不上認識。

什麽“算不上認識”？

當時的陸錦惜為這一個答案迷思索了很久，最終也沒有找出十分合理合的解釋。

因為對這個人幾乎一無所知！

可現在知道了。

也晚了。

那個男人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暗示，也都是在刺探：試問，即便絡腮胡遮掩了大半張臉，天下間又有哪個妻子會因此認不出自己的丈夫呢？

不是陸氏。

沒有陸氏的記憶。

更無法以突破的思維據這些本聯係不到薛況上的線索去猜測他竟“死而複生”！

所以沒有認出來。

甚至，還披著陸氏的皮囊，親口對薛況說出自己與顧覺非有染這種話來……

“你下去吧。”

腦袋裏始終是哄哄的一片，偶爾有靈乍現，也都會被記憶裏這一夜紛的大雪埋個幹淨。

陸錦惜頭疼裂，也冷得發。

風鈴是擔心的，隻是剛開口想要說陪著陸錦惜，又瞧見那確定至極的神，隻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才剛到子時之末。

這一個夜，還很長、很長。

外麵沒有了半點鞭炮的聲音，反而能約聽見集的腳步聲，雜的馬蹄聲，偶爾還有幾聲高聲的呼喝。

除此之外，整座輝煌的京城，竟仿佛了一座死城。

四下裏安安靜靜。

昏沉沉夜裏，隻能聽見外麵的風吹雪的聲音，呼嘯嚎，沉沉的飛雪砸在府裏花園的草木上，偶爾傳來令人牙酸的折斷響……

屋裏的明燭燒了大半。

燭淚掛下來，像是一勾勾雲。

陸錦惜在屋裏睜著眼，枯坐了一宿。

天蒙蒙亮的時候，顧覺非終於回來了，一的風雪攜裹進滿屋的冷氣，隻隨手將披在外麵的大氅解了下來，扔給門口伺候的丫鬟，便大步走了進來。

他也一夜沒睡。

隻是那一張臉上並沒有半點的慌，眼底微有，卻著一種神極了的明亮，仿佛算無策的智者，又像是整裝待發的將軍。

他看見了坐在榻上的陸錦惜，也向走了過來，隻將擁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後親吻額發，輕輕道：“別怕。”

那嗓音是帶著幹裂的嘶啞。

可在這長夜的盡頭裏，卻帶著一種鎮定人心神的莫名力量，充滿了一種自信和篤定。

甚至還有的、不住的抖。

那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恐慌，而是一種等待抑了多年後終於發出來的興與激越。

陸錦惜眨了眨眼，任由他將自己攬在懷中，聲音卻變得有些空茫：“這就是你一直不願言說於我的嗎？”

是。

這就是。

隻不過這個，原比現在看到的、知到的還要複雜，十倍，甚而百倍。

顧覺非擁著，目卻抬起來，看著窗外進來的那一點一點明亮起來的天，慢慢道：“還記得，當年閱微館裏我因薛遲寫的一句話便錄了他的事嗎？錦惜，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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