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對於大部分明人來說，都是個值得開心的日子，有錢的人家都換上了嶄新的燈籠，爲這個凜冽的冬天增添了喜慶。

可對於匠戶胡六來說，過年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因爲家中已經揭不開鍋了，兩個孩子嗷嗷哭喊著，家裡的婆娘只能打罵他們不懂事。

胡六嘆了口氣，扛著木工箱子出了門。

他是個木匠，是朝廷在冊的‘世襲’匠戶。

明朝的工匠分坐班和班制，坐班匠戶也就是長期工匠，這類工匠雖然薪俸低微，飽酷吏欺凌，但至不死。

班工匠就沒有這個待遇了，不僅班期間沒有任何薪俸，往返的路費還要自己料理。

胡六就是班匠戶，只不過他爲了節省往返的開銷，乾脆在城邊搭了個草棚子，舉家暫居在了這裡。

幾天前胡六做完了工坊代的任務，結束了本年的班，同時苦日子也開始了。

本來工坊雖然不發放薪俸，但至能吃個飽飯，監頭是他的同鄉，每次下工他都能帶回些工坊的殘羹剩菜給家裡的婆娘和孩子。

現在班結束了，‘好日子’也到頭了。

胡六扛著木工箱子穿過金帽兒衚衕，來到通政司右參議張大人家。

昨日張府的管家找到他，要求他去府上做一套棗木傢俱，這對於胡六來說當真是雪上加霜。

因爲老爺找他們這些班匠戶做工，是不付工錢的，這是他們的特權，頂多是管頓飯吃。

本來胡六想著趁著年關還有幾天時間，打造些桌子椅子拉到集市上賣，好給家中掙些米糧。

雖然百姓貧苦，不見得有人買，但總有個盼頭。

現在看來，怎麼讓家裡的婆娘孩子度過這個寒冬都是問題了。

胡六收起了思緒，敲響了張府的側門。

門咯吱一聲被打開，探出來一個蓄著八字鬍、賊眉鼠眼的中年人。

“是你啊，怎的如此晚纔來，快滾進來吧！”

“王管家，小的家裡離這兒有點距離，所以纔來得遲了些，明日小的一定趕早來。”

胡六一邊陪著不是，一邊跟著王管家走進張府。

後院子裡已經來了好幾個同行，對胡六的到來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就接著幹起了手裡的活兒。

“胡六，你的任務是打製一張棗木桌子，四把椅子，六套茶幾，皆要刷上紅漆，木材都在那邊放著，給你三日時間夠了吧！”

王管家說話有點怪氣，兩撮鬍子也是一翹一翹的。

“王管家，這麼多傢俱三天時間怕是不夠啊，至得五日……”胡六有些爲難。

“喲？還敢跟我討價還價？白天干不完就給我連夜加工，做工一定要細，不得製濫造。

誤了大人的事我爲你是問！不開眼的狗東西！”

王管家罵罵咧咧的說了好一會兒，才起離去。

胡六嘆了口氣，只得加快手中的活計。

一直幹到過了中午，六七個木匠的雙眼發花時，張府的下人才送來了今日的飯食。

一桶蒸好的黑窩頭，一桶沒有任何油水的鹹菜湯。

胡六在地上抓了把雪算是清洗了一下手，抓起黑窩頭就狠狠的咬了一口，他必須吃的快些，否則有可能吃不飽。

胡六一口氣吃了三個黑窩頭，又喝了一碗湯，終於是覺上有了點力氣。

可能是張府估算有誤，院子裡只他們六七個工匠，這一桶黑窩頭本吃不完。

他眼見幾個同僚都蹲在一邊吃飯，趁人不備又拿了兩個窩頭，的塞進懷中。

一邊監督的下人不知在聊著些什麼，竟沒人注意到他。

胡六有點心虛，但家裡的孩子已經了一天了，兩個窩頭興許不夠，他扭頭看了一眼，又快速的把手進桶裡，這次他抓了三個。

“忒！你這個賤骨頭，竟然敢饅頭！”一個下人不經意間見到了這一幕，馬上起袖子快步走了過來。

另一個下人見狀忙跑去喊王管家，王管家就呆在隔壁，聽聞有工匠連吃帶，不大怒，小跑著來到了後院。

“頭兒，這個姓胡的東西！你看，小的剛從他腰間搜出來五個饅頭！”下人手裡捧著被胡六溫暖熱的黑饅頭向著王管家邀功。

“好啊，你這個賊配軍，張老爺念你們辛勞給你們飯吃，你這廝自己吃還不夠，竟然還敢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來人！給我打！”

王管家一腳把胡六踹翻在地，示意下人手。

“王管家，小的家中尚有妻小，們都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求王管家饒恕，小的再也不敢了……”

胡六從地上爬起來，跪在王管家面前討饒。

“哼！我張府又不是開善堂的，你家人吃不飽飯與我張府何干？在這跟我裝蒜，東西就是東西，給我打!”

兩個下人得了王管家的命令，對著胡六就是一番拳打腳踢，院子裡頓時傳來胡六的哀嚎。

毆打足足持續了半刻鐘，直到兩個下人腳都踢疼了方纔停手，王管家罵罵咧咧的讓下人拖拉著胡六把他扔出了張府。

胡六躺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痛苦的佝僂著，鮮從角和鼻子裡涌出，混雜著街道上髒的雪，他的眼神中充滿著痛苦和絕。

在雪地上趴了許久，終於是恢復了知覺，胡六慢慢的爬起來，拾起散落一地的木工工，佝僂著疼痛的腰向著前方無的走去。

天地不仁，以萬爲狗，來生，就算做了狗，也比當個匠戶強吧！

胡六走過豆腐巷，看到崇文門門外圍著不人，就踱步走了過去。

“戶部代徵佈告：

承皇上旨意，安國候徵用工匠以作調遣，凡戶部在冊之班匠戶，皆可前往西山，萬歲山千戶所駐地旁報到。

凡通過考覈者，皆可留在此地供安國候差遣，同時可免去朝廷的班。

另安國候代，所有通過考覈的工匠，皆有月銀，最低者以二兩爲限，諸位鄉里相互轉告！”

就算是工部工坊裡那些長期坐班的匠戶，月銀也才一兩，還要幾經酷吏剋扣，這個安國候是何許人也嗎，竟然敢放言二兩月銀招募工匠，還是最低。

不人一議論紛紛，對著佈告評頭論足，只有胡六面喜。

這是好消息，不管這個安國候定的月銀是真是假，二兩他不敢奢，哪怕一個月給他五錢銀子，也能讓他燒高香了。

胡六決定趕回家，好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家裡的婆娘，夕下胡六佝僂的影一瘸一拐的向著家中奔去，生活又有了希。

胡六隻是一個影，同樣的一幕幕在北直隸、順天府上演，幾乎所有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匠戶們都得知了這個消息。

他們羣結隊的向西山、向萬歲山千戶所進發，爲了生活，爲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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