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有段時日沒有見到呂瀾二人,一直聽聞呂簡抱恙，上次的貴妃宴二人也沒出席。

如今再次見到，呂簡的況的確不太好。

原本就偏白皙的面容今日一瞧,更是面若白雪,毫不顯，說話之間時不時一番連帶咳。

有時候甚至咳得直不起腰來，話不能繼，還是瀾宛在一旁攙扶著，才不讓咳嗽之時被帶倒。

或許是因為瀾宛在背地里做的作實在太多,讓懸對呂簡也心生懷疑，并不太相信呂簡的病就是真的病了。

衛襲遠遠地看到了們，觀察了呂瀾二人一會兒之后,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瀾宛陪著呂簡，連同今日到的呂簡昔日同席們一塊兒去陵園拜祭老師。

宋橋和兄弟姐妹們跟著一塊兒跟著去了,白紙漫天，香火不絕。

懸和唐見微站在宋橋的后，眼珠子就沒從呂簡和瀾宛上移開。

呂簡跪拜于墓前，久久不起。

瀾宛將緩緩扶起來的時候,見淚滿襟，哀戚之不似假裝。

但唐二人見過會做戲的人實在太多,瀾宛做過什麼樣的惡事,又坑害多人命，倆心里有數,若說幾十年同床共枕的妻子不知曉,那是絕然不可能的。

再者,當初東小門事變之后,于朝堂上力保瀾氏一族黨羽,間接害死駱玄防的，正是呂簡本人。

“兩口子心若是不在一起，是不可能為一家人的。”唐見微這番話便是提醒懸，讓懸不要被其惺惺作態蒙蔽雙眼。

懸想起與呂簡在奉縣云遙山的集，那時還未參與到皇權黨爭之中，對呂簡初時的印象極好，言語之中對長孫胤的尊崇和惦念也不是假的。

對劉闊一代賢士下場凄涼的惋惜之在懸的心中激，待呂簡等人從陵園出來時，上前行禮，說有些話想與呂姨姨單獨談談。

呂簡輕咳了兩聲，用疲倦沙啞的聲音對旁的瀾宛道：“阿，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瀾宛笑著應了下來，對懸說話時溫和的神無甚變化：“先師西行，我夫人急痛攻心，又了十多日的車馬勞頓，眼下萬分憔悴。還請長思長話短說。”

懸向行了個禮，沒應也沒否，呂簡便和一塊兒去了小山坡之上。

瀾宛和隨行侍從們就站在這兒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寸步沒有離開。

唐見微和唐伏等人，以及長孫府上的親眷、小廝們站在另一邊，雙方人馬未說只字片語，仿佛兩軍開戰之前在暗暗較勁。

呂簡和懸面對面站著，兩位都是讀書人，聲音輕氣息單薄，風一吹就散了，唐見微豎起耳朵聽了半天都沒能聽見半個字。

呂簡先是道了節哀之類寬的話，懸道謝之后直切主旨：

“呂姨姨能千里迢迢探先師，相信呂姨姨心里還是惦記著，惦記著曾經的諄諄教誨。外祖母半生都為衛蒼效力，如今人壽年鼓腹含和的綿延國土，自有的一份功勞。呂姨姨可想讓這太平盛世毀于一旦？想必呂姨姨年之時，寒窗苦讀，定是志慮忠純。劉闊已亡，下場慘烈，可惜了一代圣豪。”

懸幾句話言輕而意重，挑得不能再明白。

相對于這麼多年天家與瀾氏一黨的暗斗，懸的話直白而真摯，就像一把匕首，直接-在呂簡的心口。

看看到底會不會痛，流不流，還是不是個活生生的人。

呂簡輕咳了兩聲，將細微的緒全都掩蓋了。

緩了口氣才說：“長思這是覺得，我會與那劉闊有相同的下場？”

懸凝視呂簡的眼睛：“長思不想呂姨姨重蹈覆轍。”

這雙眼和恩師實在太像了……

像到讓呂簡許久未被瀾宛之外的人容之心，跟著有了一暖意。

呂簡對道：“魚與水相合，不可離也，離水則魚槁矣；形與氣相合，不可離也，離氣則形壞矣；心與理相合，不可離也，離理則心死矣。”1

懸聽到如此借喻，便知與瀾宛深意切，早也難舍難分，也沒什麼好再繼續說了，悵然之余拱手道別。

正待要走，呂簡著的背影說：“飛蛾死于明火，故有奇智者，必有奇殃；游魚死于芳綸，故有酷嗜者，必有酷毒。長思，慧極必傷啊。”2

呂簡這一串話宛若師長的循循善，實則琢磨這話中意味，卻教人不寒而栗。

若是放在以前，懸這弱質單薄的讀書人或許會因那話語之中的尖銳的威脅害怕。

但現下心口就像燒起一團烈焰，停下腳步回頭直視著呂簡。

“為君傷為國亡，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是一場立場全然對立的爭鋒相對，但在看到堅毅而初鋒芒的懸，呂簡角依舊出了欣賞且欣的笑意。

就像看見了年時的自己。

……

瀾宛沒想到這場對話竟結束得這般快，在得到探子帶來的消息，印證了一直在猜想的那件事之后，便見懸離開了。

上了山坡挽著妻子，問懸說了什麼。

呂簡知無不言。

瀾宛聽呂簡字字句句都站在這頭，真意濃讓瀾宛淚眼眶。

呂簡笑話：“都這把年紀了，還不便落淚。”

瀾宛道：“雖知阿策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心思實在藏得太深，我一年到頭能撈著一句話已是開恩了。”

呂簡笑道：“我哪有這般冷清冷意。”

瀾宛更開心：“知道你溫腸子都藏著，不隨意顯。偶爾顯之時還不許我開心開心了？”

瀾宛方才還在哭，這會兒笑容粲然，似初與人表心跡的一般。

瀾宛對呂簡的偏執而炙熱，已然超了平常人的，有一種近乎于著魔的狂熱。

且數十年如一日，未曾減退。

這種熱放在別人上恐怕會覺得力奇大，無福消，但呂簡卻能很好地平衡們二人的距離和。

而呂簡對于瀾宛緒的變化，也非常敏銳。

“還有什麼別的好事兒嗎？”呂簡問瀾宛。

“前幾日收到阿幸寄回來的信，在多國辦事很順利，已經將該剪除之人全數剪除了。”瀾宛笑盈盈的，“這回做得好，沒有捅婁子，待回到博陵，該好好獎賞。”

“只是如此？”

瀾宛眼睛圓了圓：“這還不夠麼？”

呂簡思慮了片刻，便沒再多言。

……

懸和唐見微回來時，灼懸去衛襲的屋子里與面。

們三人在屋子里待了許久，出來時懸一臉的沉重，灼則是肚子咕咕地響個不停。

“了。”灼平日里堅持練，飯量比別人大，也比普通人得更快。懸肚子里的朝食還沒消化完，灼就得咕咕。

灼跑去庖廚找三妹，看看能從庖廚出點什麼好吃的來。

方才衛襲所言還揪著懸的心，讓不住的惶恐難安，這二姐卻一點都往心上去……

到底是時常打仗的人，心態可真好。

懸了心口，這趟奔喪真是鬧得慌……

不知外祖母在天之靈知曉這一切，會作何想。

懸已然開始思念外祖母了。

長孫胤在臨終前，總算是認出了小阿難。

并且給起了大名——其琛，便是家珍寶的意思。

阿難最喜歡握著長孫胤的手玩兒，里噠噠噠地低喊著，很開心。只要在長孫胤邊，阿難就特別乖，不哭不鬧，還陪在外曾祖母邊睡了一夜，安靜乖巧得不行。

人總是會死的。

以前懸明白這點，而外祖母的過世，讓第一次清晰地明白，“死”，是凋零，是永遠的失去。

這千秋萬世，彪炳千古之圣者，都有土的一日。

更讓堅定，不負此生。

.

長孫胤的喪事結束，宋橋在菿縣守孝，長廷和博夷一同留在這兒陪伴，灼便要啟程，跟著天子一塊兒回博陵了。

終于趕上，見著了外祖母最后一面，灼那幾日總是陪在外祖母邊，跟聊會兒天，說會兒話，說的都是無關要的一些瑣事，但很快樂。

外祖母即便到臨終前也保持著一貫的淡雅，依舊是灼記憶里的模樣。

即將離開菿縣了，灼特別不舍。

不舍的不是旁的，而是能和家人待在一塊兒，無憂無慮的時。

“回到博陵就不能晚上跟阿娘在一張床上睡覺，也吃不著阿深做的菜了……”

灼這話將本就因為喪母之痛脆弱不堪的宋橋當場說哭。

潛趕忙去找手絹幫阿娘拭淚，回頭惡狠狠地將灼拽到一旁，抵到墻邊，怒道：

“阿娘因為外祖母過世傷心絕，你還說這些話讓難！你到底什麼居心？”

“我……”灼原本還想為自己辯駁兩句，可被妹妹拎著襟，對上憤怒的眼神，所有的辯解都化為一聲嘆息。

“我說錯話了，阿深別生我的氣。以后我不說了。”

潛將放開。

見低垂著腦袋萬分失落的樣子，想起方才自己那暴不敬的行為，的確是沖了一些。

灼也只是舍不得家人而已。

“回博陵之后，你便在宮中出不來了麼？”潛語氣生地問。

灼道：“若是喬裝改扮一番，溜出來也不是不可以。”

潛：“……虧你想得出來。要是被發現，豈不是會被人抓到把柄？你自個兒在后宮這樣的地方，又得盛寵，周圍人肯定不得你犯錯。你可別沖，胡行事。”

灼了眼睛，欣地笑道：“阿深能惦記我的安危，我便開心了。”

“……我才沒惦記你的安危，你若是犯錯指不定會連累我們整個府！你還是安分點吧。”

潛看乖乖地點了點頭，看著倒像個妹妹，心也了下來，溫言道：“你若是……想吃我做的菜了，就將你想吃的東西寫下來，差人給阿念。常往皇城跑，總歸是能上的吧。然后我做好了再給阿念，讓悄悄帶給你，總是可以的吧？”

灼沒想到妹妹將呵斥了一頓，到頭來還惦記著給做菜。

心里登時暖和不。

也不管潛樂不樂意，直接將抱住，進懷里。

“我就知道阿深你心，其實心里姐姐得要命。”

潛：“……放開我！誰心了！放開！肋骨要被你抱斷了……”

“才不，讓姐姐好好抱著，回頭就抱不著了。”

兩姐妹在院子里打鬧著，衛襲站在不遠的回廊上，全都看在眼里。

原來和妹妹的這般好，好到可以擁在一起，嬉笑怒罵。

衛襲眼眸一落，走了。,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