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把鮮滴的野草莓遞給褚桓:“請你吃。”
“還有這個?”褚桓眼睛一亮——他倒不是吃水果,他就是喜歡這種紅得亮綠得水靈的植,“你們這是個風水寶地,冬天不冷,夏天也不熱吧?”
“那是因為還沒到冬天。”南山說,“你喜歡我們這嗎?”
褚桓毫不猶豫地點頭。
南山接著問:“喜歡我嗎?”
褚桓:“……”
他雖然明知道南山隻是由於語言文化差異,有些詞不達意的口無遮攔,但是由於心懷鬼胎,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心虛了起來,險些把自己噎住。
南山見他不回答,驀地有點張,本來就直得板軍姿一樣的腰得更直了。
褚桓頓了頓,說出來的話又不由自主地規避主要矛盾,轉了個彎:“你那麽招人喜歡,誰不喜歡?”
南山聽出他話裏的勉強,心裏一瞬間失落了起來。
沉默許久,他悶悶地問:“既然喜歡,為什麽不留下?”
褚桓偏頭看向他:“如果我要走,你想跟我一起去外麵嗎?”
“想,”南山坦然地回答,“但是我不能離開。”
褚桓起他的一縷頭發,把發尖夾在手指尖把玩:“那我和你差不多吧——盡管在我們那,我不像你那樣舉足輕重,隻是個小人,但如果有什麽事需要我去做,我還是必須馬上就走,你明白嗎?”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褚桓拍了拍他的肩,站了起來,指著他腰間的口琴說:“別把那玩意掛在腰帶上,傻不傻?子都快給墜掉了。”
南山一把按住褚桓搭在他肩上的手。
“你……你如果要走……”南山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一定要在冬天之前,冬天我們這裏封山,你就出不去了。”
21、現世
如果是在四季分明的中國北方,一般在十一月中下旬,基本上就已經進冬天了,褚桓在離族過得有點記不清日子,隻是大概算算,他依稀覺得是快到曆年了。也不知道離族用得是哪一套曆法,反正就以氣溫來說,這裏還隻是初秋的水平,和褚桓剛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麽變化——怕冷的加一件薄風外套,個別傻小子皮厚火力壯的,什麽都不穿,也不至於怎樣。
林子裏的樹葉還都是綠的,草也鬱鬱蔥蔥,連蛇都還沒有要冬眠,隻是早晚重的時候顯得微微有些怕冷。
當時南山提到了“冬天”,褚桓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封山?你們這裏這麽靠南,冬天有那麽冷嗎?”
南山回答說:“等冬天到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冬天什麽時候到呢?
如果有可能,他希冬天永遠也不到,不過他克製自己很這麽想,妄想是加重痛苦的毒品。
就在那天之後的第十四個清晨,褚桓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床例行鍛煉,可是才一推開門,他就愣住了。
原本飄在河上的霧氣一夜間發生了乾坤大挪移,籠罩了整個陸地,放眼一看,隻見那遠近蒼茫,是一片雲山霧繞的奇景,族人的房子那高高的吊頂在滿地的白霧中出了一點尖來,騰雲駕霧似的。
整個山穀與平原都變得仙氣飄渺,人站在其中,一隻腳好像已經踏進了南天門。
……這好,他還沒來得及死,居然就已經提前升了天。
褚桓摘下結霜的眼鏡,用袖口了,然後走進了大霧裏,氣溫其實並沒有降低,但是林子裏的樹卻顯出冬天的蹤跡來。它們也許是集發了天大的一個愁,齊刷刷地一夜禿了頭。地麵上堆了厚厚一層凝著碎霜的葉子,而空中卻隻剩下被屠戮一空的枯枝,橫七豎八地支在那裏,撐起了一片沉甸甸的死氣。
褚桓在悉的林子前徘徊了片刻,心裏不告而知地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離族的冬天。
他沒有繼續走下去,轉了一圈,徑直回到了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褚桓覺霧氣似乎比他才出門的時候還要濃重一些,於是又景而悟地想通了“封山”的意思。
褚桓回到屋裏,麻利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其實他也沒什麽行李,除了那把尖刺和南山送他的刀,其他的東西基本都可以扔在這。
他坐在已經冰冷的床沿上發了一會呆,靜靜地與破曉前的寂寞為伍,待了一會,從外套兜裏尋出半包煙來,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最後又給塞了回去。
一來,褚桓的煙癮不怎麽太重,二來是他不想用尼古丁和一氧化碳汙染離族的青山綠水。
……而且在縣城的時候,南山好像明確表示過不喜歡他煙。
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褚桓抬起頭,隻見小毒蛇順著他的床爬了過來。
它似乎是怕冷,飛快地在褚桓的胳膊和肩膀上爬過,徑直往他懷裏鑽去,鑽到一半,到了褚桓折疊起來掛在風的三棱刺。它的作就忽然一遲疑,小蛇吐著信子,在三棱刺的外殼上試探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躲開,繞了一大圈,繞過了軍刺,鑽進了褚桓的袖子裏,從裏麵冒出一顆三角形的小腦袋,探頭探腦地看著他。
褚桓:“我馬上就走了。”
蛇頭探出來的尺寸大了些,它好像有點吃驚。
不過……蛇怎麽會吃驚?
褚桓:“出來吧,不然一會我就把你一起帶走了。”
小毒蛇猶猶豫豫地探出半個,冰冷的鱗片蹭著褚桓的手背,卻把他的胳膊纏得很。
褚桓:“幹什麽?你要跟我一起走?”
小毒蛇嘶嘶地吐信。
“不行,”褚桓手去捉它,“我還得給你買小白鼠,麻煩死了——”
這一次,狡猾的蛇一口叼住了他的袖子,把蛇掰了一個回形針,尾依然留在褚桓的袖子裏,怎麽也不肯出來。
褚桓跟它做了一會鬥爭,手上的青筋都快被這小孽畜勒出來了,他發現這是一塊蛇牌的狗皮膏藥,上就撕不下來,最後心一,想著:“由他去吧,反正養這麽個小東西也不費錢,看勞了別讓它跑就行了。”
於是他就這樣,帶著這條別致的手鏈,背著簡單的行囊出門了。
門一開,褚桓先是一怔——南山已經在那裏不知等他多久了。
南山手裏牽著一匹通雪白的馬,馬脖子上還掛著兩個竹筒,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酒香。
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裏,一開始誰都沒吭聲,這種時候,真是說什麽都多餘。
“你……”南山的目落在他後的行囊上,下繃得死,好一會,他嚨微,才低低地說,“走吧,我送你。”
他的長發利落地紮了起來,顯得更年輕了些,上又穿上了那件搞笑的馬甲,口琴也依然傻乎乎地掛在腰間——隻是多紮了一條腰帶。
一見南山,原本纏在褚桓手腕上耍賴不肯走的小毒蛇立刻了,說什麽也不敢繼續當釘子戶,老老實實地溜出來爬走了。
褚桓不自在地了一下手,覺袖管一下子空的,風都灌進去了。
他沒有多廢話,翻上馬,白馬好像識途,南山也不用牽著,它就會自跟著他走。
走著走著,南山就把口琴解了下來,湊在邊吹著。
褚桓小時候其實也有一個口琴,是褚國給他玩的,可惜那東西在他的屜裏躺了這麽多年,他也沒弄清哪個窟窿出來的是什麽音,南山卻已經能像吹葉笛一樣練地吹出各種曲子了。
可能音樂這種東西,的確是要看天賦的。
褚桓總是漫不經心,唯獨聽南山吹曲子的時候,他是全神貫注的。ω思ω兔ω網ω
南山的樂聲裏自有一番沛的喜怒哀樂,從來不屑有一零半星的遮掩,濃烈得好像一口烈酒,一口下去,五髒六腑都是激,讓人無比真實地覺到,無論痛苦還是喜悅,自己都確實是活著的。
不是行走,也沒有渾渾度日。
兩人一路無話,很快走過了民居、果樹,然後南山牽馬,帶他穿越了那條與世隔絕般神的河。
褚桓不順著來路回了一眼,目皆白,茫茫無所見。
記憶裏那些小崽子們吵吵鬧鬧的聲音了一頁幻聽,從他耳邊一閃而過,褚桓低下頭,看見了南山深的目。
他那麽俊秀,是褚桓生平僅見的、再漫不經心的人掃上一眼,也會印在心裏的俊秀。
褚桓的目從他的上掠過,不由自主地逗留了一下,片刻後被自己發覺,褚桓就有點不大自在地轉開了視線,覺得自己再這麽胡思想下去,好像容易犯錯誤。
他隻好生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死乞白賴地把眷幻化一句沒什麽意義的慨:一轉眼,自己在這裏居然已經待了三四個月了,真是時如水。
“哎,”褚桓手敲敲南山的肩膀,“馬脖子上掛著的那個,是酒嗎?”
南山把其中一個竹筒摘了下來,擰開蓋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回遞給了褚桓。
兩個人站在河邊,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個竹筒裏的酒喝得一滴不剩,褚桓就了白馬的鬢,笑起來:“你說我這是不是也算酒駕?酒駕在我們那被逮著一次,可得塞進小黑屋關半年。”
南山聽著他順口開的玩笑,一點麵子也不給,他既不笑,也不接話,而是直言說:“你一走,我很難過。”
褚桓:“……”
他笑容漸淡,最後歎了口氣,出一條胳膊,摟住南山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懷裏一帶。
桂花味從他鼻尖錯覺似的一晃而過,褚桓忽然暗地君子起來——他覺得自己既然心有雜念,就不該無所忌,於是克製地在南山肩上拍了拍,隨即放開了他,翻上馬。
“回頭我把它撒在上次那個車站附近,它會自己認路回來是吧?”白馬碎碎地踱著步,褚桓隨意地撥著馬頭,讓它圍著南山轉了幾圈,然後取下了它脖子上掛著的另一桶酒,“這個就送我了,再見。”
說完,他輕輕一夾馬腹,驅馬直行。
他走得從容不迫、氣定神閑,卻始終沒有回一次頭。
南山忍不住了一聲:“褚桓……”
褚桓背對著他,遠遠地揮了揮手。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南山始終立在原地,目送著白馬終於絕塵而去,看著褚桓像來的時候一樣,幹幹淨淨、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
“先人的話,不一定就是真的。”
南山聽見後一個悉的聲音說,他沒有回頭,隻是收回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麵:“長者。”
長者從濃霧裏走出來,瘦骨嶙峋的臉上麵無表,就像個墨登場的老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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