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

作者：薄慕

第一卷蘇州篇

家書

玉儀兩歲那年，跟隨父母一同去了京城，恭賀外祖母豫康公主的五十大壽。

原本住幾日便要回去，不料玉儀淘氣摔斷了，拖拖拉拉調養了一個多月，仍隻能勉強下地，委實經不起長途跋涉的顛簸。玉儀之母顧氏已經不是姑娘了，須得回家侍奉公婆，隻得忍痛將兒暫留在娘家，自己跟著丈夫匆匆離去。

誰知道，玉儀這一留便是十年。

顧氏回去沒多久，因為涼生了一場風寒小病。起先還不見兇險，不料過了兩、三個月後，漸漸的開始湯水不進，醫藥無效，最後竟然撒手人寰。

豫康公主得知兒年輕早逝，悲痛傷心不已。

時人求親有“五不娶”，其中一條便是“喪婦長不娶”，以免“無教戒也”。

玉儀年喪母，將來說親便了一缺憾。但凡高門大戶之家，都會擔心沒有母親教養的姑娘，不知規矩禮數，往往一開始便排除在外了。

豫康公主見玉儀年，其父不知幾時才會續弦，故而讓人送回去奔喪後，便接回自己邊育。不過世事難料，次年玉儀就添了一位繼母，沒過幾年，又陸續添了幾位弟弟妹妹，孔家二房好不熱鬧。

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十年過去，玉儀隻收到過十封家書。

每一封都是年末從蘇州寄來，容大同小異。先是孔府給公主府拜年，接著再謝育孔家兒之，最後再告知孔府一切安好，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今年初春，孔家突然來信要接玉儀回去。

豫康公主甚是惱火，冷聲道：“什麽理應接回孔家待嫁？真是笑話！難道我堂堂公主府比不上他孔家？生而不養，如今倒想起還有這麽一個兒了。”

“孔家雖然從前分薄了些，但要接自家兒回去待嫁，也是正理。”說話的是豫康公主邊的舊人----方嬤嬤，因自服侍公主長大，又終生未嫁，故乃跟前最得力心之人。

“分？”兒剛剛病逝，姑爺次年就續娶了新人，豫康公主一想到此，心就一陣堵得慌。然而悶了半晌後，卻無奈道：“我也明白，玉丫頭的父親還在，名分上還有一位繼母，的婚事不到我說話。”歎了口氣，“我雖然心疼，可說到底終歸還是外家。”

方嬤嬤勸道：“公主也不必太擔心，表小姐總歸還有父親做主，想來也差不到哪裏去。況且表小姐才十二歲，親至得過兩、三年，孔家還得慢慢的挑，到時候咱們再幫著留心點就是了。”

“我原還想著，在京城裏給找一門好婚事。”

“這……”方嬤嬤有些猶豫，頓了頓，“雖說表小姐是公主看著長大的，但到底還是孔家的人，京城跟蘇州又太遠，怕是……”

“罷了。”豫康公主雖年近六十，但與生俱來的驕氣仍是不減，冷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孔家在蘇州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可放到京城裏，誰會把一個小小的知府放在眼裏？玉丫頭若是勉強攀了高門，往後的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

方嬤嬤陪笑道：“有公主在，誰還敢小瞧了表小姐？”

“算了，你也不用安我。”豫康公主擺了擺手，頗為唏噓，“倘使母後還在，或是我有一、二個兄弟，即便不……”忍了忍，終究還是略去敏[gǎn]的話頭，“無論如何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看著別人的臉過日子。”

說起玉儀的這位外祖母，出那是相當的高貴，乃先帝嫡後之獨，封號豫康長公主。因自極得父母寵，又是嫡後所生，故而脾氣頗為唯我獨尊，就連婚事也是自己挑選的，駙馬邊更是一個通房都沒有，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不過隨著先帝駕崩後，勢便急轉直下。

當今聖上並非嫡後所出，生母為先帝庶妃吳氏。雖然按理說是兩宮太後並尊，但一個是嫡母，一個是生母，皇帝的自然有所傾斜。對於異母姐姐的豫康公主，皇帝更加隻是麵上兒，等到嫡太後鬱鬱寡歡病逝，便連表麵功夫也懶得做了。

玉儀的母親顧氏年時，還跟著過幾天風日子，等到出嫁時，昔日風早已不在。故而隻能屈尊低就，嫁給了蘇州知府的嫡次子，雖說是在外省，但江南自古乃富庶之地，勝在家境不錯。

如今的吳太後仗著親子為帝，掌控後宮數十年，前麵朝堂也頗有影響，吳氏一門更是一人得道犬升天。豫康公主雖然是嫡後之，但畢竟跟皇帝隔了一個肚皮，又沒有做王爺的兄弟，實在難以說得上話，連累的駙馬也升不了。

認真說起來，公主府的尊榮也不過是個虛架子罷了。

主仆二人都是各自傷，麵上卻不帶出。

靜默了半晌，豫康公主開口道：“回去也好，找個小門小戶的夫家過日子，不求榮華富貴，但求舒心愜意的過一輩子。”

方嬤嬤堆起滿臉笑容，順著話頭道：“正是這個理兒。有什麽榮華富貴，是咱們這些人沒有見過的？從來就隻有咱們經曆過的，別人卻沒見過。等表小姐回到了蘇州，誰人不奉承一聲知府孫小姐？等到將來嫁為人婦、相夫教子，那才是有福氣的呢。”

豫康公主點點頭，猶豫片刻道：“我想過了，除了跟去的婆子丫頭以外，還得有一個穩妥得力的人，方才得住阮氏。”

這份擔心不無道理。

現今的孔家二太太阮氏頗能生養，過門半年便有了孕，且一發不可收拾，玉儀不在孔家的十年裏，阮氏竟然陸續生下三子一。這世上的婦人，唯有兒子才是最可靠的依傍，有了三個親生兒子，盡管阮氏隻是續弦，出更比不得前頭的顧氏半分，但地位依然不可搖。

方嬤嬤先是連連點頭，繼而一驚，“莫非公主想讓奴婢跟過去？！”

“沒錯，唯有你最可靠也最得力。”

“這……”方嬤嬤麵難，吞吞吐吐道：“照顧表小姐責任重大，奴婢已經人老年邁，隻怕不中用……”

“行了。”豫康公主睨了一眼，不客氣道：“你想什麽，以為我不知道？也不必這般為難，並不是去了就不回來，隻要守到玉丫頭順順利利出嫁，你自然也就回京了。”

方嬤嬤的確是不願的，一來不願離開舊主，二來不喜蘇州地偏遠，再好也比不得從小習慣的京城。然而公主之命不能違，再說玉儀出嫁已經有了譜，頂多就是三、五年的事，這才勉強應了下來。

豫康公主又道：“畢竟玉丫頭離開孔家好些年，母親也不在了，宅裏隻怕早沒了的地方，指不定是什麽景況呢。你是宮裏出來的老人，在京裏也見慣了宅之事，萬一玉儀不住的，不得由你彈彈。”

對此方嬤嬤頗有信心，笑道：“不消公主吩咐，奴婢省得。”

“這倒是其次。”豫康公主坐得久了，了後腰，“沒了親娘的丫頭，不了要些委屈的，不是什麽稀罕事。我隻擔心沒個可靠的人在跟前，那阮氏胡手玉丫頭的婚事，這可關係到一輩子，我不能對不起娘的囑托。”說起早逝的兒，忍不住又要滾出淚來。

方嬤嬤也是看著顧氏長大的，對小主人頗有，此刻亦不免傷，打起神勸道：“公主不必太過擔心，奴婢心裏跟明鏡兒似的，若是孔家有什麽不妥，奴婢必定先彈著，再及時往京裏送信。”

豫康公主頷首道：“嗯，我就是這個意思。”再次撚起孔家的書信，輕飄飄的，在手裏幾乎沒有分量，因為裏麵隻有一張紙。

可是就這一張紙，卻改變了玉儀今後的人生。

孔家的書信送到後院時，玉儀正在和表哥顧明淳下棋，表姐顧明芝則在旁邊，充當自己的狗頭軍師。

“孔家的信？”顧明芝一把搶了過來，俏皮笑道：“還沒到年底就有書信來，太可是打西邊出來了。”*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顧明淳怕玉儀心裏難，瞪了妹妹一眼，“渾說什麽！”

“本來嘛。”顧明芝無視哥哥的威脅，輕巧的出了信紙，裏嘟噥道：“從我記事起就這樣，哪年不到年底才有信？”又道：“三妹妹你別傷心，孔家忘了你，你就在公主府跟我們長住，誰稀罕他們家似的！”

顧明淳皺眉斥道：“越說越離譜了。”

玉儀習慣了他二人拌，笑道：“這是二表姐心疼我……”

豫康公主隻有一兒一，兒子娶妻李氏，生下明淳、明芝。玉儀雖非李氏所生，卻幾乎在跟前養大，待之如同己出一般，宛若自己的一個小兒。

平日沒外人時，明淳明芝都是以“三妹妹”稱呼。

“可惡！”顧明芝一聲怒喝，氣呼呼道：“孔家居然想接三妹妹回去！”一把將書信拍在桌子上，“不行，我得告訴祖母去。”

“明芝你站住！”

“二表姐……”玉儀趕上前拉人，勸道：“你真是急糊塗了，這信原就是前麵送來的，想必外祖母早就知道了。”心下微微納罕，孔家不是早就忘了自己，如今怎麽又想起來了？

兩世為人，好不容易才適應現今的環境。

玉儀時摔的那一跤，不僅摔斷了，還磕到了頭，等到再次醒來時，靈魂早換了另外一個人。

如今的玉儀常常慨，幸虧當時隻有兩歲，即便有什麽破綻，也不會被人發現有何怪異。花了十年時間，努力藏現代人的習慣，努力適應古代子的生活，終於漸漸融其中。

有時候，反倒覺得前世了一場夢。

公主府人口簡單，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是他們的關心護，才讓自己生活的如魚得水。

十年，他們早就了自己的親人。

如今這一切都要改變了嗎？

遠在蘇州的孔家，對於玉儀來說太過疏離，那裏有一群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卻又和這有著緣關係。

繼母膝下兒雙全，讓自己回去，總不會是要補償一點母吧？往後每天看到元配之，提醒自個兒隻是個繼室，難道不覺得礙眼？十年都不聞不問了，還不如忘得更徹底一點。

“三妹妹？”顧明淳一貫冷靜穩重，此刻聲音裏卻出一慌，“你別擔心，祖母隻是不想瞞著三妹妹，才送信過來，未必就同意了孔家。”這話說得自己都沒底氣，倘使豫康公主不同意，又何必專門讓人送來？隻消說一聲，甚至連說都不用說。

玉儀微笑點了點頭，“我沒事的。”心中卻明白，此事已經了定局。

這個時代尊崇一個“孝”字。自己生父尚在，生母雖亡，然而繼母也是母，雙親健在本就不該遠遊。如今家中派人來接，即便外祖母貴為公主，也不便強行留人，自己更是不能有半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