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已經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周雲易一臉關切地看著我。我搖了搖頭,道:“不冷。”
不過周雲易還是喚了下人往廳堂裏添了幾個炭爐,如今已快三月了,但京城前幾日還在下雪。我揣了懷裏的手爐,又道:“白姑娘出去辦什麽事?”
周雲易道:“這個雲易也不曉得。”
過了會,他又道:“公主還請稍等一會,雲易去喚人打聽打聽白姑娘何時回來。”
我點點頭。
約有半柱香的時間,周雲易還沒回來。我有些坐立不安,喝了口茶後,我幹脆站了起來,行到窗邊。外頭的風吹得窗子咯咯作響,我推開窗桿,有風雪飄。
雪絮沾到臉頰,微微有些冰冷。
我手拭去眼皮上的雪水,放下手時,十步開外的梅樹下忽然多了一個姑娘,紅墨發,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愣了下,恍然間就記起了在福華寺時與君青琰的初遇。
他也是這麽看著我的,眼神與紅姑娘如出一轍。
我張:“你……”
此時周雲易走了進來,道:“公主怎麽站在窗子邊?”他走到我邊,又道:“咦,白姑娘回來了呀。”
……就是白琬?
我再次抬眼去,人已不見了。我怔了下,反應過來時,白琬已經出現在我的麵前。仍然定定地看著我,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
我有些不悅。
白琬忽然出失的神。
周雲易道:“白姑娘,這便是我們大安的明玉公主,也是之前我與你提過的對蠱頗有興趣的姑娘。”
白琬眼裏有驚訝之意。
“你會蠱?”
我道:“略懂一點。”
“自學才?”
周雲易剛想說什麽,我便笑地打斷了:“是,剛好看到有關蠱的書冊,自學了一段時日後也養出了青蟲蠱。”
想必周雲易沒有告訴白琬我有個師父,不過既然沒說如今也沒必要說了。我下意識地不想讓白琬曉得君青琰的存在。
我看了周雲易一眼。
周雲易如此年輕便拜大理寺卿,還是相當有眼力的,當即便閉不言。
白琬道:“倒是難得,自學蠱,在南疆也極有這樣的有天賦之人。”
我含笑問道:“聽聞白姑娘通蠱,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白姑娘。”
白琬道:“哦?是什麽問題?”
我道:“不如我們坐下來說吧,周大人,再準備一些瓜果糕點吧。”支開周雲易後,我又道:“前幾日周雲易給了我一本南疆的書冊,我瞅到裏頭有隻蠱蟲喚作齜麟。要如何才能養出齜麟?”
我怕引起白琬疑心,隻好先放個煙霧彈。
白琬道:“齜麟乃是蠱蟲之王,若無天時地利人和本不可能養得出。明玉公主初學蠱,想要養出齜麟恐怕不太可能。”
我又好奇地道:“書冊上說齜麟以千年日月華養之,那齜麟有無可能化出人形?”
白琬瞥我一眼:“公主是話本看多了吧?這世間哪有妖魔鬼怪?”
我被嗆了聲。
我想了想,又道:“那如果吃了齜麟,人也能萬年不滅嗎?”
白琬說道:“公主倒也聰慧,隻不過齜麟萬年難得,吃得下齜麟,也得看齜麟肯不肯認你為主。”
歎道:“眾人向往長生不老,但長生的滋味委實寂寥。”
我抿抿,問道:“南疆有人吃過齜麟嗎?”
打量了我幾眼,仿佛想起什麽,變得有些沉默,半晌,才輕聲道:“有一個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
我道:“那……認他為主了嗎?”
白琬卻沒有回答我,道:“我回答了公主這麽多問題,並非無償的。你幫我一個忙,我便回答你。”
“……什麽?”
“我要進宮。”
我道:“我的皇兄最近忙於朝事,沒有選妃的打算。”
瞥我一眼,道:“我對當妃嬪沒什麽興趣,我要進宮尋人。”
“尋什麽人?是之前周雲易所說的姑娘?”
道:“不,我要尋一個男子。”
回宮的路上,我心事重重。
白琬最終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口中所說的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齜麟,幸運地沒被反噬,功讓齜麟認主。白琬說此話時,眼眸有波瀾,語調亦有所起伏,像極了君青琰提起菀兒時的神。
最後白琬還恨恨地嗔了句。
“瘋子!”
我可以萬般肯定白琬是認識君青琰,而君青琰正是口中所說的天下第一傻,也知道白琬要尋的人是他。
不過我卻做了一件壞事。
我應承了白琬助宮,可我沒有說何時才助宮。
宮裏守衛森嚴,想要在宮中尋人,單靠一兩日是絕無可能之事,即便的蠱極佳,可奈何不了皇宮的龐大。
想必這也是當初君青琰為何願意收我為徒的原因。沒有我,他便不能明正大地在宮中尋人。
我暫時不打算幫白琬,倘若當真是君青琰口中的菀兒,我幫了不就等於白白將敵送到君青琰麵前麽?如今君青琰待我並不像師徒那般,他待我多多有些男誼的,不然他也不會因周雲易而吃味。
在白琬沒有見到君青琰之前,我要搶占先機。
我打算跟君青琰挑明了,雖然這些時日以來沒有挑明那一層朦朧而曖昧的關係時,那種時而歡呼雀躍時而甜若餞的心宛如一曲悠揚纏綿的小調,但琴音再再聽也總有彈完的一日。
倘若過往將近一年的時日都隻是我自己一人的一廂願的話,我便告訴君青琰白琬來了。
他不心悅於我,我便放手,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多便哭個一兩日,鬱結個一兩月,一兩年後我連君青琰的臉都能忘了。
記不好還是有好的。
到時候君青琰和白琬有人終眷屬,我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之事。
周雲易說白琬是個孤傲的姑娘,可今日我看來,白琬倒是個子直爽的姑娘,雖然一直都是一個表,笑也未笑過,但我估著也有齜麟,興許活得久的人麵上就沒什麽表了。
倘若白琬不是我的敵,我倒是很樂意與為閨中友。
我回宮後,豪萬丈地奔去了竹秀閣,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君青琰還沒有回來。我隻好在竹秀閣裏幹等,腦裏也醞釀了不表白的話語。
這醞釀來醞釀去,我豪萬丈的心卻沒有了,總覺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還是要鄭重一些。
待我見到君青琰後,他冷颼颼地瞅著我時,我的表白便被自己生生地吞下去了。
我愁呀,我一直覺得自己麵皮不薄,可看著君青琰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君青琰道:“心不在焉的,想些什麽?”
我支支吾吾的。
君青琰的臉愈發不好看。我思來想去,還是明天再來吧。橫豎也不差一個晚上。我就不信白琬這麽有本事,一個晚上就能到竹秀閣裏。
我和師父告辭,走到門檻時,君青琰的聲音飄來。
“回來。”
我的腳步一頓,扭頭,剛好迎上了君青琰的目。他撇開眼神,不再我,而是著懷裏的貓,道:“為師有話要問你。”
我走到君青琰是旁,也坐了下來,好奇地問:“有什麽話?”
君青琰道:“今天都去哪兒了?”
我道:“隻去了周雲易的府裏。”頓了下,我補充了一句:“我就和周雲易坐著說說話,什麽都沒有做。”我扶額,真想把後麵那半句拆開來一字一字吞回肚裏,這不是蓋彌彰是什麽?雖然我和周雲易的的確確什麽都沒做,但和我說話的是白琬,而非周雲易。
我開始垂下眼,怕君青琰會穿我的假話。
君青琰的聲音變得輕飄飄的:“說了整整兩個時辰,為師倒是不知你與周雲易何時如此要好?不是還在查你的兩位駙馬的事嗎?到時候兇手若真的是周雲易,你又該如何是好?”
我在心中笑,聞聞師父這缸陳年老醋,酸味都飄到皇城外了。
我道:“師父,阿嫵有些了。”
君青琰道:“宮裏自有晚膳。”
我道:“可我想吃糖人,師父再給阿嫵一個蝴蝶的吧。”我悄悄地拽住君青琰的袖角,輕輕地拽了下,道:“好嗎好嗎?”
君青琰瞅著我。
我眨呀眨呀眨。
他道:“下不為例。”
我笑:“好。”師父的下不為例永遠都下不完。
君青琰取出糖人的,糖像是金線一般在修長的十指之下微微閃爍,宛若黃昏時分落在屋簷上的餘暉。
君青琰是吃了齜麟的人,他肯定活了許多年,那一日他說四十年前與正道大師相識,定然也不是口誤了,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卻能與正道大師為至。
我微微沉,道:“師父。”
“嗯?”
“明日陪阿嫵去一個地方吧。”
次日我起來時讓秋桃和冬桃幫我心打扮了一番,我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問:“秋桃,你們覺得本宮長得如何?”
秋桃笑了下,回答:“公主絕世無雙。”
冬桃附和:“公主風華絕代。”
我橫們一眼,道:“怎麽不加一句千秋萬代?”兩人齊聲應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我就曉得這話不能問們倆,不過也罷了。
我又細細地打量了下自己,還是沒忍住去和白琬相比。
我歎了聲,總覺得白琬長得比我好看。
我早已讓人備了車。
今日十五,我和皇兄說我要去福華寺上香。君青琰也一道和我去福華寺。我想著既然要與君青琰表明心意,就該在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咳,雖說是佛門清淨之地,但的確是正道大師讓我結下這段緣分。
我屏退了周遭宮人,連秋桃和冬桃都一並屏退了。我環周遭,也不確定有沒有我沒發現的暗衛,我道:“師父,周圍還有人嗎?”
君青琰瞥了眼,手中銀微閃,道:“現在沒有了。”
他看向我,問:“你有話想與為師說?”
我點點頭。
我踱了幾步,行到放生池旁,說道:“師父可記得當初阿嫵便是在這兒遇見你的?”我笑了笑,“後來我還把師父當登徒子了。”
君青琰道:“記得。”
我說道:“不經意間已經過了一年,一年前阿嫵從未想過會有今天的際遇,也沒想過會拜師父為師,更沒想過會……”
君青琰冷不丁地抓起我的手,我的話音戛然而止,“對師父心”五字生生地吞裏。我瞪大雙眼,道:“怎……怎麽了?”
君青琰道:“跟我來。”
說罷,他拉著我步伐匆匆地繞過放生池,隨後徑直往前走。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師父未卜先知?曉得我要開口表白,所以打算先行一步?
我道:“師……”
“噓。”他輕輕地說。
我隻好跟著君青琰繼續往前走,不多時書十步開外多了道髒兮兮的影。他著破爛,手中捧著一個飯缽。福華寺外有不這樣的乞丐,趁著香客前來上香時,可憐兮兮地乞討。
我不明白為何君青琰要帶我來見一個這樣的乞丐。
君青琰道:“明玉,你可有覺得他有些眼?方才進福華寺的時候為師就覺得眼,如今想起來了。”
我道:“阿嫵記向來不好……”
君青琰低聲道:“星華樓的小二。”
我聽君青琰一說,立馬有了印象,再仔細打量,雖然麵上髒兮兮的,但五未變。我之前為了尋他,還畫了他的畫像,如今仔細對比,毫不差,就是那天在我的葡萄裏塞字條的小二!
我此時也沒有表明心意的心思了。
我正愁著線索都被掐斷了,如今曾經斷掉的線索又回到我的眼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君青琰道:“你的侍婢跟過來了。”
我了眼君青琰,還未開口說話,他便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頷首,隨即用蠱蟲暫時控製住了們。我了袖袋,確認青蟲蠱尚在後,方緩緩地踱步前去。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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