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迦從學校出來時已經有些晚了。

到後街的時候，肖子強他們要揍的人已經揍完，幾個人還站在那，不知道在些什麽。

就一人穿著校服，紮馬尾，站在一群流裏流氣的混混裏，很紮眼，但氣質並不違和。

倪迦把書包甩給別人，自己一屁坐到石凳上，石桌上擱著一包中華，不知道是誰的。出一，叼裏，從口袋裏了個打火機出來。

側著頭點燃，裏含著煙問了一句：“怎麽還沒辦完？打個初一的要耗這麽久？”

閑坐在一旁玩手機的趙正回一句：“那子，不肯道歉，我們能咋辦。”

的他們見的多了，各個都自以為有骨氣，怎麽也不肯低頭，最後還不是被打到認慫，灰頭土臉的收尾。

倪迦不以為然的挑挑眉，：“打啊。”

趙正收起手機，往那邊指了一指，“打？你看看那傻都被打什麽樣了。”

倪迦順著方向看過去，頓住了。

不遠，牆邊靠著個人，穿和一樣的校服，臉上，上，全是。

他斜著頭，看不清臉，脯起伏，微微著氣。

打量間又有人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被力道震的弓下腰，得厲害，但很快，他又站直了。

確實是把骨頭。

肖子強在一旁氣的想要摔手機。

倪迦想起來了，他們要揍的人是初一新轉來的學生，聽狂的。肖子強在初一有個表弟，肖凱明，他朋友看見新生後瞬間移別，甩了肖凱明，瘋狂倒追新生，偏偏新生還看不上，正眼都沒瞧過。

生都喜歡這種有挑戰的，新生越難追，就越主；前友越主，肖凱明就越氣，於是囂著要找人揍他。

肖子強是他們這片的老大，人人打架都搬他的名字，基本上出了事他都能擺平，肖凱明仗著這層緣關係，威風凜凜的很。

這轉學生剛來就惹到大哥，也是牛。

倪迦把煙扔了，走過去。

他們還在打，對著轉學生拳打腳踢。

肖凱明在一旁拿手機錄像，一臉幸災樂禍。

他當然要得意，因為他和地上被打爛泥的轉學生壤之別。

“叮”一聲，他罵了句我，把手機狠狠拍了幾下。

“倪迦姐。”肖凱明扭頭喊，“你手機借我錄下視頻，我的自關機了。”

肖子強聞聲看過來之時，倪迦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然後回頭，勾一笑：“強哥。”

“嗯。”肖子強應了一聲，但臉並不好看。

他們打架最煩這樣的，打到死都不認錯，還他媽不能往死裏打。

就這麽想著，肖子強上前狠踹一腳。他塊頭大，又帶著氣，那轉學生重重磕在後的牆上，砰的一聲，整個人看著快要散架。

“能抗打是不是？”肖子強手拽住他的頭發，狠狠來回晃著，“那你可給我住了。”

轉學生被迫仰起頭，出一張破損的臉。

雙目閉，線繃。

肖凱明拿著倪迦的手機走近，來了一個特寫。

他突然睜開眼睛，死死盯住鏡頭，嚨裏發出轟隆的低吼，攢著極致的憤怒，像兇極的野，森可怖。

肖凱明騰出手，一掌甩到他臉上。

“你他媽瞪，瞪個！有本事喊人打老子啊？”

初一的學生，聲音還未褪去稚，已經學會用怎樣的言語和方式攻擊別人。

肖凱明這一手，其他幾個人都衝上去，又是長達十分鍾的拳打腳踢。

這一回，轉學生被打吐了。

他慢慢爬起來，把全部的重心靠在牆上，靠最後一點力氣支撐著自己，不肯倒下。

事態又一次陷僵局，幾個人停下來，到一邊煙去了。

肖凱明和他們分著剛剛的視頻，笑的前仰後合。

倪迦拿了包紙走到轉學生邊，出一張，給他。

指尖及到他額前的皮，滾燙的溫度有點嚇人。

他竟然在發燒。

紙巾很快，糊糊的，倪迦有些惡心的皺起眉。

把紙遞過去，“自己能嗎？”

沒人回答。

倪迦又了一張紙出來，手還沒過去，他往旁邊避了一下。

“喂。”

倪迦在他邊蹲下，挑染了幾縷銀灰的頭發順著肩下來，溫聲道：“人別活的那麽作，你跟他們道個歉，不了一塊。”

他跟沒聽見似的，歪著頭靠著牆，氣。

倪迦繼續：“他們就要你一句對不起，完就放你走。與其在這裏罪，不如認個慫，你還能好過點，是不是？”

好言相勸半。

他都無於衷。

隻有風卷著葉片波的聲音，嘩沙嘩沙而過。

倪迦無話可，翻了個大白眼。

肖子強那群人完煙，開始往這邊走。

倪迦覺到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脖頸上的青筋全部顯形，仿佛下一秒就要裂而出。

不清楚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

“這樣。”

肖子強想了個新辦法，他把肖凱明來，讓他站在轉學生麵前。

“既然你不想道歉，那就行表示，給你“明哥”跪一個，以後在學校見到，都記得聲哥。”

四周瞬間發出哄笑，被稱“明哥”的肖凱明嘚瑟的要上。

倪迦也跟著笑。

發出第二個哈字時，覺到有人看了一眼。

彎著笑眼，低頭去尋，卻沒有蹤跡。

他至始至終偏著臉，沒有看任何人。

“站起來，你不是牛的很麽？”其中一人著，上前把他領一揪，他隨著那道力站了起來，肩頭微微佝著。

肖凱明走到他麵前，譏笑一聲，：“行了，跪吧。”

所有人的目聚集在轉學生上。

看好戲的，嘲諷的，厭惡的。

唯獨沒有同的。

他依舊不話，薄抿一條線。

一不。

要命的沉默之後，肖子強似乎忍耐到極限，他怒目圓睜，吼道：“你又他媽屁都不放一個！找死是不是？”

著，一拳重重揮過去。

撲通，一聲。

打空了。

雙膝落地的下一秒，他的肩頭被幾雙手狠狠按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跪下了，他開始拚命掙紮，但渾蝕骨的疼痛讓他本沒有力氣逃開那些桎梏。

他被著，給肖凱明跪了將近十分鍾。

肖凱明罵他“孫子”，“慫貨”，“窩囊廢”，“狗一樣”。

直到周圍的人錄完像，拍完照，大肆的哄笑完。

像丟棄垃圾一樣，他被扔在那裏。

“你敢告老師，這些視頻我就發空間裏。”

這是肖凱明臨走前，惡狠狠的警告。

明明前一秒，這群人還不怕地不怕。

**

一行人浩浩的走出後街，倪迦腳步懶散，不知不覺就落在最後麵。

回過頭。

漸沉，路燈亮堂起來，一盞接一盞。

黯淡之下，他還保持著跪立的姿勢。像暴風雨之後的雜草，被筋皮，失去魂魄。

他低著頭，渾是。

雙膝跪地，肩頭佝僂。

脊梁卻得很直。

就那樣，矗立著，久久不能。

**

“倪迦姐，還是你厲害，直接給那孫子膝蓋上一腳。”肖凱明舉了瓶啤酒，跟的了，“不然今陳勁生肯定不跪，讓他道個歉都那麽難，跟屎拉不出來似的。”

肖凱明解了氣，此時神清氣爽，陳勁生給他下跪這事兒，趕明絕對全年級都知道，一傳十十傳百，這就是惹了他的下場。

肖凱明覺得很有麵子。

肖子強也很滿意，認了倪迦當妹妹。

這意味著什麽？倪迦在這群混混裏的輩分也跟著升了。

以前是厚著臉皮跟他們一同喊他一聲“強哥”，如今真的大哥了。

托那個轉學生的福。

悠悠笑著，一口氣幹了半瓶。

趙正沒聽懂，胳膊肘，“啥意思啊？你打陳勁生了？”

眼尾掃過來，“誰是陳勁生？”

趙正：“你逗我呢，就今挨打那個。”

“噢。”倪迦眨眨眼，尾音拖得極長，“沒打，我踢了他後膝蓋一腳。”

趙正：“為啥？”

“他不跪，我隻好踢一腳讓他跪。”倪迦喝了口酒，紅潤潤的，浸了餞似的，襯得一張臉愈發明豔。

笑著：“誰知道他那麽虛呀，一踢就倒。”

趙正搖頭，“你別，我覺那子氣的。”

倪迦扭頭找煙，沒吭聲。

“他就虧在是個轉學生，在這邊誰都不認識。”

“怎麽？”倪迦叼了在裏，旁邊立馬有男生湊過來給點煙，側頭，一手開散下來的長發，一手護火，睫在火中輕，的妖冶。

上了，才繼續剛才的話題，“你還怕他報複？”

“怕個鳥。”趙正恢複嬉皮笑臉的模樣，“有我倪姐在，誰敢我？”

“滾啊你。”倪迦笑著踹他一腳。

……

當年的倪迦，初三，15歲。

不辨是非，肆無忌憚，以欺負別人為樂，活的囂張跋扈。

站在惡人那邊，看著他被打的尊嚴失盡，也毫無憐憫之心。

不是個好人，甚至連起碼的善心都沒有。

倪迦以為自己會這麽一直高傲的活下去。

所有人都以為，會這麽一直高傲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