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的員上衙稱之為點卯,即卯時需抵達衙開始辦公,必然得寅時末起床。一家之主都起了,余下的人只得跟著起,故宦人家睡的早,起的更早,久而久之形了一風尚。到了鄉紳人家又有不同,既不需點卯,亦不需起早貪黑的干活,晨起時間與后世的上班族相差無二。吃畢早飯,已是辰時三刻了。二房諸人才浩浩的往正院里去問安。
竇家有個極大的荷花池,建筑都依荷花池而建。二房在荷花池的這一頭,比大房與三房離正院都遠些。一行人朝北走過荷花橋,在大房門前立定,等竇元福一家子。說話間三房也到了,練竹怔了一下,問竇崇道:“三弟妹呢”
張明蕙恰走出來道:“二弟妹你不知道,三弟妹前日晚上唬著了,天亮就發起了燒,只怕今日還不大神呢。”又笑對三房的小妾侯翠羽道,“侯妹妹那日在家里,不曾出來吃酒,倒是逃過了一劫。”
侯翠羽笑著對張明蕙福了福:“也是唬的不輕,只比我們姐姐當時正瞧見了強。”
張明蕙又對管平波道:“妯娌間我只服你一個,那日晚上那我們都唬的不得,獨你還能殺退了強盜,現想起來都覺得佩服。二弟當真有福。”
明目張膽的挑撥,管平波更確定張明蕙與練竹不對盤了。正說幾句話辯解,竇元福卻不耐煩的道:“你們娘們的閑話等到媽媽房里再說,立在路上算什麼”
幾大家子人立刻閉,隨著竇元福往正院里去。竇向東早出門辦事,肖金桃也理完了家務,坐在上首了子孫的禮,就笑指管平波道:“我們家又新添了人口,大家彼此認認吧。”
管平波便老老實實的給肖金桃敬茶磕頭,又給竇崇的生母黃雪蘭磕了個頭,收了兩個紅包,再與平輩的叔伯妯娌見禮。比三房的侯翠羽小幾歲,然此時大小都隨夫婿來,侯翠羽倒要向見禮。
待管平波見禮畢,就有大房的兩個兒子竇正豪與竇高明領著晚輩來行禮。說來竇家三房,獨大房沒有妾,兩個兒子皆是張明蕙所出,竇正豪已二十,正在議親,定的乃是州珠寶商沈家的千金沈秋榮,預備十二月底進門的;竇高明亦在相看。故近來張明蕙著實有些忙碌。
二房就一獨苗竇懷,已是見過了,不消多述。三房正妻賀蘭槐生了一子一,妾侯翠羽生了一子,因其父親是個讀書人,起的名字也別致,分別治通、則雅、和節,皆取自荀子,是希孩子守禮的意思。竇家的第二代三個兒子,第三代五子一,襯的孩兒尤其貴。男孩兒們見完禮都立在各自父母后,獨竇則雅挨著肖金桃坐了,顯得地位超然。
管平波不知是不是紅樓夢寫的乃宦人家,趙姨娘生了賈探春與賈環后也只能撈著個給賈寶玉打簾子的活計。但在民間,正經父親屋里的妾,竟是地位高于子侄的,甭管嫡出庶出,皆要喚一聲管嬸嬸或管伯母。了晚輩的頭,自然就得發賞。練竹出門時就準備妥當,讓放在袖中,此時拿出來一一發放,獨竇則雅得了個雙份子。
看著竇則雅一臉驕橫的模樣,管平波暗自好笑。既然竇崇都是庶出,就不信肖金桃真能把個假孫疼到哪里去。
待彼此認得了,肖金桃便打發哥三個去辦事,小一輩的去上學,唯有三房的則雅和節年歲尚小,由丫鬟婆子帶著在左近玩耍。竇家正經的眷不算,坐在廳里閑話,一人一句就能說上半日。問了一回賀蘭槐的病,肖金桃掉頭問一直沉默的管平波:“聽聞你識得字,寫兩個來我瞧瞧。”
丫頭們忙鋪開紙筆,管平波寫。前世照顧管平波的大哥哥一手好字,管平波也跟著學了幾年。這一世沒那麼好的條件,只拿著一快禿的破筆蘸水在青石板上練。故字算不得很好,亦不算丟人。彼時對眷要求不高,能把字兒寫工整,被人恭維一句才都不算很虧心了。
肖金桃點了點頭,又問:“算數呢”
管平波道:“比寫字強。”
肖金桃笑道:“如此,日后便隨著我算賬吧。只若跟著我做事,就睡不得懶覺了,不得聞起舞,你可愿意”
管平波忙道:“媽媽肯抬舉,是我的福氣,哪能不愿意呢。”
張明蕙臉微變,隨即道:“看媽媽說的,新婚燕爾的,怎好狠使了。媽媽素日最疼我們,今日怎麼不疼了”
肖金桃沒理張明
蕙,道:“晚上早些睡便是了。”
管平波心中納罕,練竹是個和氣人,但未免顯得弱無能了些。這等當不起家的兒媳婦,婆婆沒理由喜歡。庶出的兒媳婦更不喜歡。怎麼正經的大兒媳也看著不對付了總不至于一屋子兒媳,肖金桃沒有一個喜歡的吧
卻聽肖金桃又對管平波道:“算來今日該你回門的日子,老二不得閑,你若想回去,喊個外頭的人,上一頂小轎家去看看吧。”
管平波搖頭道:“我家里的事,也沒甚好瞞的。說起來是有些丟人,可捂在懷中,就不丟人了不如今我父母都沒了,回去對著惡狼般的叔伯沒意思。何況我既嫁了來,自然這里才是我家,與本家再無相干,日后他們倘或來找我,也只說我不在吧。”
張明蕙道:“這事兒我們都知道,雖是委屈了你,卻到底是長輩。別怨大嫂話多,聽大嫂一句勸,休同長輩計較,方是我們做晚輩的本分。”
管平波心中默默道:我將來是要管賬的,跟娘家眉來眼去的,是覺得上司太信任自己了咋地
初來乍到,管平波不好駁張明蕙的話,隨口答應了一聲,又低頭不說話了。
肖金桃沒什麼對兒媳好說的,以要教管平波算賬為由,將別的人都打發了。引著管平波往東間走,此是肖金桃平日里算賬之所。東間擺滿了架子,層層疊疊的放著賬本。桌上還攤著一本賬冊,想是正算到一半的。
肖金桃隨手指了指桌子對面的凳子,道:“坐。”
管平波告了一聲,坐下了。
肖金桃道:“我是個爽快人,看著你也是個爽快人。雖因才來,著嗓子說話,可昨日就能在家里逛足一日,就知道你不是一味老實的。故,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告訴你一聲兒,我是填房,竇元福不是我生的”
管平波驚訝了一下。
肖金桃又道:“你瞧見了,竇元福占了嫡長,竇崇占了伶俐,唯有你那漢子,也就是我親生的,不然我非說出一車好話來你姐姐心里不糊涂,就是一味賢良,竟被胡三娘騎在頭上撒野。胡三娘是夠潑辣,然腦子里全都是水,兩只眼睛就看著二房一畝三分地,只知道爭漢子我看你是個明白且潑辣的,不得二房的場子靠你撐起來。”
稍頓了頓,肖金桃又道:“昨日早上一戰,你阿爺喜歡的很,已是大房留心。家里的外賬皆是賬房在管,他只聽你阿爺的話,你阿爺又重長子,因此除了竇元福,憑你們哪個,都是不進手的。你阿爺是個明人,那些個下流手段,休想在家里用。咱們只有大道可走。一則你的武別丟下了,日日同人練去,阿爺自記得你。他記得你了,就是記得了二房;二則你再幫著我把務管起來。原是你大嫂在管,又要娶兒媳婦,說來那是正子嫡孫家的,我不好太明著偏你。日后且看吧。再有,”肖金桃深深看了管平波一眼,道,“你姐姐靦腆,你卻不能不把放在眼里。嫡庶無序,是家的本。你可記清楚了”
管平波道:“媽媽不同我繞彎子說話,我便也直說。嫡庶我是不管的,世間的道理本就是能者居之。可做人不能不講恩義。憑我再厲害,真個被伯父算計的落煙花柳巷,一輩子都完了。恩客老鴇怎麼凌人的,我都知道。我謝姐姐救命之恩,日后不從正房偏房論,我都會敬著、護著。再則我是獨生兒,從此之后有個姐姐疼著我,有什麼不好只話說在前頭,拿我當妹子的,我自拿當親姐姐;膽敢來招惹我,招惹我姐姐的,我定他知道什麼糍粑是米做的”
肖金桃笑出聲來,才進門三天,就被胡三娘給惹著了。要不怎麼說胡三娘糊涂呢管平波都是敢提刀砍人的主兒,好端端的惹做什麼料想胡三娘不是管平波的對手,肖金桃就懶得管閑事,揮揮手管平波退下了。
管平波想了一路,如今勢單力薄,得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回到家中,就把肖金桃的話悄悄對練竹復述了一遍。練竹道:“媽媽說的沒錯,咱們才是一家子,合該齊心協力。”心中對胡三娘又生出了些許不屑。竇宏朗算個靠的住的夫君,大事小都只跟正妻商議,便是正妻不明白的,也從不拿去跟胡三娘說。妾麼,夫君死了守孝都不用的,怎比得過夫妻一的正妻。是沒生兒子,故沒底氣。若能生出來,家里才正經沒有胡三娘站的地。
又看管平波,一臉乖覺順,那就不妨多疼顧些。一家人就該有一家人的模樣兒,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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