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廟》橫空出世,口碑高漲。在這時候,熱門戲曲就跟後世的熱播電視劇一樣。
不過一夜功夫,街頭巷尾就開始熱議應笑儂的扮相了,稱其為活靈,津津樂道靈雷火降世的一幕。
應笑儂的名字伴上“活靈”的名頭,再次響徹京城。
雖因為徐新月的氣,景片、機關沒那麽繁複,走的也不是寫實風,但華夏人民無疑接良好。
再了,這裏頭的機關運用得詳略得當,有鋪有墊,在他們看來,比全場鬧哄哄那一套好像還刺激些欸!
簡潔是簡潔,一下把人帶進戲裏了。
不會話的,就來回慨真乃活靈,真是好有趣,好刺激。
會話的,就要數文人們了。
徐新月樂顛顛地把誇獎他們的報刊都買了回來,挨個碼開。
像章鼎湖之類的評劇家,他們從前寫劇評,多是為了捧角,主要談論的是演員本,嗓音唱腔段臉蛋,也有聊到劇的。提及舞,乃至戲曲整個編排的,卻之又。
可這一回,破荒的,幾乎所有劇評在誇獎應笑儂之餘,都要花上幾大段來描寫《靈廟》的舞。
評劇家都是文人,接華夏傳統審的文人,這個舞像詩書,像寫意畫,誰還不個風雅了?
《彈春秋》:【此般布景,真正汲古涵今,西洋布景泛濫,世人可還記得,我華夏戲曲,形似者是下品,神似者才是上品!機關亦是新奇,更難得合劇,不為設機關而設機關,妙哉。】
《伶歌》:【我是不了解機關布景的,但這出《靈廟》和鬧哄哄的第一版不同,看出了氣韻連貫,虛中有實,以見大。含熹班既是京昆兩下鍋,日後會否翻昆曲演,那想必更雅了。】
《戲世界》:【聽長樂戲園東家很是氣,我都不住想,會否因此,布景才如此簡約?不過,倒也出了以簡繁的藝。】
《京劇萬象》:【同行某君疑慮會否有悖時下風格,和新劇大異,我卻覺得正該如此,推崇我華夏古典之!我觀其戲臺如畫布,歌、舞、詩、畫融,靈氣淋漓。】
也有一些質疑,畢竟傳統戲曲現在本也有人在批判,覺得不夠進步,卻不足為懼。
更多人,還是覺得這布景的功,讓人覺得痛快,誰古典審不如西洋畫風吸引人了,此番真是讓人大大出了口氣。
沒看過戲的大眾,亦好奇心頓生。
如今機關以滬派為大,各地都效仿滬派,用西洋風畫景,這出戲真如一些劇刊所,宗古又創新,與洋風大異,呈現開宗立派般的效果?
戲曲演員就是這時候的明星,各種劇刊是很多戲迷讀者的。
章鼎湖對《靈廟》的吹捧,尤其關於舞臺的描述,就引起不原本對花臉戲不興趣的年輕好奇,紛紛前往。
此時的劇院方、演員已經有了概念,一部戲要座,一定得能座,才能大紅大火。孩子看戲,喜歡約上三五好友,或帶家人一起。
長樂戲園的票房,一下就從冷清變得火,三的戲票都被搶訂一空了。
徐新月連夜弄了不板凳來,原本隻有三種座位,他瘋狂加座,加了五六種,連柱子後麵的座位也要賣出去……
那位綢緞莊的東家還上門來道過喜。
雖然才有了苗頭,但誰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沒意外長樂戲園一時是倒不了了,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和徐新月親親熱熱。
“大家街裏街坊,叔父是看著你長大的。看你父親留下的產業又興旺,叔父也高興啊!先前也是關心你母親的病,這下倒好了。”
徐新月也(假裝)親親熱熱地道:“多謝叔叔關心了,還要麻煩您替我回絕梁老板的好意,這地我應是不會賣了。”
“那是,那是,我正想著呢,過兩日就和梁老板他們,他們另尋地方。”綢緞莊東家好奇地道,“不知方不方便問,你是從哪裏請了新布景師?”
但凡腦子能轉彎的,都該想到了,長樂戲園翻,關鍵必然在替他們改版的布景師上!
應笑儂功底雖好,沒有此人的設計力捧,絕無這般效果。上一版一樣的《靈廟》失敗了,就是最好的佐證。
隻是……京城是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人?
也不見徐新月奔走,難不是從滬上聘請來的?
可以如今的消息傳播之快,商人們的嗅覺敏銳,這種新奇的風格要是在滬上出現,沒理由京城一點風聲也沒有吧。
奇了怪了,真好似地裏突然冒出來的。
徐新月又不是傻子,他還沒賺幾錢呢!怎麽可能!
……
“一塊,兩塊,三塊……”徐新月在數錢,暫定演三的票都定,被催著延期,紀霜雨的任務算是提前完合約了,這就該發錢了。
滬上最牛的布景師,一個月能有幾百元的收。
徐新月答應過按三給紀霜雨,他仔細打了半算盤,綜合戲園收、紀霜雨工作量、布景師平均收等因素,最後決定發二十二塊三角零二十個銅子給紀霜雨。
紀霜雨就盯著徐新月那副無論如何,讓錢在手裏多停留一會兒也好的慢吞吞模樣,也不著急了。
見票房火,他心底其實也鬆了口氣,有了底氣也就不急了,還慢悠悠蠱徐新月:“東家,其實我覺得,咱們這個戲,還有幾地方可以改進,改好了,不定還能多演幾。”
“哦哦?”徐新月果然意,“還要改什麽布景?”
紀霜雨笑道:“不是布景,我是表演、節上麵。”
表演,節?徐新月腦子一轉,睨著紀霜雨,“你還惦記著那什麽……導演呢?”
紀霜雨全本戲又看了幾,早已技,試探道:“您看如何?”
徐新月猶豫著,一方麵是錢,是票房,另一方麵是梨園行的潛規則……
“我想想。”連鐵公都猶豫了,可見他也怕被指摘。
但這明顯就是心了嘛。
紀霜雨心很好地按住了徐新月的手,“東家,你慢慢數,回頭下戲了再給我,我去上妝了。”
徐新月呆道:“你還去做吊吊?”
他還以為,紀霜雨拿了這些工錢,就不會跑龍套了,畢竟跑龍套才幾個銅子,尤其這扮吊死鬼,晦氣得很呢,沒想到還不忘初心!
紀霜雨:“多賺你一份錢有什麽不好,你給錢的樣子蠻好笑的。”
徐新月:“…………”
開玩笑,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他也不知道徐新月今就能開工資,早前就和江三津約好了,演完所有場次的吊死鬼。
要是這會兒甩手不幹,江叔又要臨時找新的龍套,紀霜雨不想給人添麻煩,尤其人家幫過他。
這會兒演戲忌是很多的,尤其是鬼神戲。
規矩是演員一旦扮上了,就等同於鬼神,所以像扮了吊死鬼,整的就是間活兒了,不能見,不能演戲。
吊死鬼的長舌頭一畫上,就不得隨便開口話。一直到演完戲,扮演“鬼王”“吊死鬼”這些比較兇的角的演員,也不能隨便走。你得去墳場或河裏卸妝,這才象征著回到了間。
否則一晦氣,自己倒黴不,人家到你也嫌惡,因為撞上“吊死鬼”代表著災難。
這也是為什麽,紀霜雨當時選擇扮吊死鬼,拿的戲份能比其他龍套多一點點……但凡這種不吉利的角,戲班是要多開一份“彩錢”的。
要不是像他這麽窮的,人家都不樂意扮吊死鬼。
由於整場就紀霜雨這麽一個吊死鬼,待演完戲,在大家的閃避之中,徐新月把該他的戲份放在地上,紀霜雨自己去撿起來。
別,這紀霜雨重做的舌頭道,比畫上去的真多了,還是粘在下,看著就格外晦氣……
紀霜雨:“……”
應笑儂也遠遠看著他,“等這出完了,咱們再下館子啊!”
好多演員下完戲,就去吃大餐,紀霜雨來這裏早聽過京城幾家著名的飯店了,都沒錢領略。這會兒好容易有點錢吧,他們也不歡迎吊死鬼。
“那我去卸妝啦。”紀霜雨憾地揮手。
按,去河裏卸妝是比較近的,可這會兒大冬,河水都上凍了,眾目睽睽之下,紀霜雨隻好往墳場的方向走……
一離開大家的視線,紀霜雨就拐了個彎。
他才不去墳場呢!!
開什麽玩笑啊,墳場在郊外,這寒地凍的,他剛拿了錢不去買棉,去什麽墳場卸妝哦!
紀霜雨是個無神論者,就算穿越了,想的也是什麽平行宇宙的可能。麵上會尊重行業規矩,但背著人,就沒必要委屈自己啦。
前麵那場,紀霜雨也是著找個地方卸妝的。
他非常練地把帽子戴好了,順著路悄走道,免得被人撞見。
……
鼓胡同。
長空弦月,並無路燈,街道上遠遠懸著幾點鬼火一般的燈籠,看不清人影,片刻後,這星點也遠去消失了。
一輛四門轎車停在胡同口,司機快速下車,打開了後座車門,“東家……啊,總經理。”看了對方一眼,神很張,看起來非常懼怕對方。
後座是名短發青年男子,隻隨意地道:“你習慣東家也無妨。”
男子五深邃俊,也著一件石青的暗花華夏式長袍,外穿的卻是深黑西式大氅,剪裁合,顯得更拔出眾了。他沒像時下許多男士一樣梳發油、抹發膠,發隨地落在額前,也出幾分其人格。
對方樣貌斯文俊,口氣隨意和善,司機卻了脖子。
男子對副駕駛的人道,“我去抓人。你先胡司機帶你去書局,通知編輯所,準備好隨時下印。”他冷笑一聲,活下手腕,“今日我就親自守著他,不睡覺也給我憋出兩千字來。”
副駕駛的男子忙點頭,翻了翻沒帶活電筒,道:“是,您拿盞紙燈籠吧,裏頭好像沒亮。”
“可不敢!”第一上任的司機張道,“我老姨住在附近,鼓胡同得很,夜裏都不興打燈籠的,這裏住了許多收舊的。舊容易沾著亡故舊主的魂靈,傳出來過好多顯靈的故事。而且您看胡同裏有顆大槐樹,鬼依槐,上百年的老槐樹了,得很,會吹人燈籠!”
副駕駛笑了下,“胡司機,你這麽大個漢子,原來還怕這些?”
司機赧起來,想起自己的新東家是書局的話事人,編譯了不科技知識的書,尤其東家上過西式學堂,想法和他們怕是很不一樣哦。
副駕駛的下屬問了句:“總經理,我們先陪您一道去麽?”
果然,東家嗤笑一聲,拎起紙燈籠,瀟灑地下車,長一邁,就獨自走了胡同,隻留下一句:“當我是誰?”
胡司機有些懊惱,以後自己可得注意了,不能這不討喜的話,這位新東家的脾氣,那是出了名的不大好啊。
這位年紀輕輕樣貌瀟灑的先生,便是而今華夏三大出版機構之一昆侖書局的總經理周斯音。
別看外頭傳聞裏,周斯音就是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模樣,行事乖張,好像膽大妄為,其實雷厲風行間不失周,這幾日胡司機看得分明,他在書局裏人人都服氣的,是一不二的那種。
昆侖書局經周斯音整編,如今分為編輯、印刷和營業三所,今這樣晚了,他驅車來槐樹胡同,正是因為編輯所有項難題,他要親自出馬。
現在華夏最暢銷的作家之一“書妄言”,是個拖稿怪,為了躲避追稿,甚至刊登過三次自己的訃告,玩兒死遁……
這次妄言先生又自稱重病垂危,躲了起來。編輯所的人找他不到,急得要哭了,找周斯音通過他家裏的關係,在警察局查到了書妄言的下落,這就是來逮……不,請人了。
由周斯音親自來,也是十分誠意了。
周斯音提著紙燈籠走了長長的、黑暗的胡同,這鬼地方,好像能吞噬一切明與聲響,隻有腳下皮鞋噠、噠的聲音,在狹長的空間回響。
也無怪胡司機要提醒一句了。
但周斯音見這景,也不過蔑笑一聲。
胡司機,想太多。
他怎麽會懼怕這鬼地方呢?
……他上可是有妙山娘娘廟開過的平安符!
如果讓胡司機這會兒來看周斯音的正臉,就會發現,他們東家表雖然很淡定,但手指扣著口袋的平安符,整個人好像繃起來的重弓。
悉悉索索。
前頭好像有什麽聲音?
周斯音像被人踩了尾,差點跳起來,媽的媽的媽的這鬼地方!!早知道應該讓司機跟著的!!
待他強按住自己,定睛一看,拐角背對他站著個人,一頭白發,大半都藏在黑暗中,月隻能朦朦朧朧映出他半邊軀。
虛驚一場,是位老人麽……
怎麽一點聲息也沒有,站在那兒幹什麽呢。
但好歹有活人了,周斯音又了自己的平安符,從發的嚨裏出一句話:“老先生,你需要幫忙嗎?”
“唔?!”隻見角落那人彈了起來,轉過,出張慘白的臉,眼瞳淺淡,如煙波茫茫,一頭白發,卻是飽滿年輕的,使得那驚豔的五帶上了森森詭氣,不似人間之。
月移,月披出其口裏還拖著一條長長的紅舌頭,似乎尚在滴著……
恰此時,周斯音手裏的紙燈籠搖曳幾下,熄滅了,仿佛被誰吹滅一般。
那張一半清麗一半詭異的臉在火中跟著晃,已陷黑夜,卻還刻映在人瞳孔裏,難以磨滅。
鬼,噬人豔鬼。
周斯音了三秒……
沒過去。
僵直地摔地上,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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