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橦悻悻道:“可是規矩就是規矩……”
傅從白沉默了片刻,說:“小陳,這句話我隻在私下底跟你講:我從不覺得他會通不過評估。”
“上將確實意誌堅定。”陳橦說,“我也不認為他會出問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傅從白說,“他即使真的有問題,我們也是看不出來的。”
陳橦一愣:“您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們的評估標準,避開了負麵回答?可測謊儀沒有響,他的微表都是正常的。”
“你讓他說一百句謊,那測謊儀都不會響的,對他沒用,擺著好看而已。”傅從白眉骨,“他無權知道評估標準,但,他也沒必要知道,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染者啊——他能讀懂它們的思維,對它們的癥狀一清二楚。這樣一個人,想要把自己偽裝得正常,簡直不要太簡單。”
陳橦聽得一愣一愣的:“那我們還搞啥評估呢,沒意義呀。”
“也不能這樣講。”傅從白說,“我們要盡到自己的職責,也要寄希於他的意誌。而且他談起那位‘同居者’的時候……”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怎麽會是護犢子一樣的反應呢?”
陸聽寒是主提起自己有個同居者的。
再怎麽說,上將——尤其是戰時的上將,那可稱得上權尊勢重,手眼通天。要是他真想藏著那人,評估師們就不可能知道。
陸聽寒的主,讓傅從白以為他是願意談起這事的。
事實證明傅從白錯了。
主提及,是陸聽寒出於配合和盡責,告知評估師有這麽一回事。
今日的閉口不談,是把私心拋在臺麵上了,明確表達了:這件事,你們別管。
說到底,所謂的心理評測很矛盾。
聯盟忌憚陸聽寒,又不得不給他權力。而陸聽寒向來強,把所有權力牢牢抓在了手中。
傅從白苦笑著搖頭:“也就有蘇上將製衡著他,但蘇上將年事已高……”
他聲音太小,陳橦沒聽到,接著說:“老師,這就是您不懂了,我們一般把這種況‘金屋藏’,那不是護犢子,那像是護老婆。”
“不管他藏的是什麽,他能與另外一個人產生切聯係,就是好的。”傅從白把眼鏡戴回去,看向車窗外,“和別人有聯係了、在這個世界上有留了,就會穩定下來。”
傅從白見過太多被神染的人,他深知,到理智即將崩塌之時,能救人的絕不是大仁大義,而是依。
有了依,就有無形的線將人們牽連。
黑暗降臨的那一刻猶如溺水,分不清現實虛幻,天地混沌且茫茫然,而他們索著繩線,力向上,直到再握住那一雙手。
“不論那人是誰,我希他是個好人。”傅從白說,“建立良的親關係,對陸上將有利無害。”他笑了兩聲,“我是真的好奇,想看看那是個怎麽樣的人。”
陳橦琢磨了一下:“以上將的格,覺他會喜歡沉靜又聰明的那種吧。”
傅從白深以為然:“是的,知書達理、才高八鬥的那種——指不定他們最大的好是一起研究軍事。”
……
事實證明,陸聽寒回家後沒有和他人想象中“沉靜聰穎且知書達理的老婆”研究軍事,公議聯盟大事。
他在看一捧爛花。
時淵嚴肅說:“你看,它們都枯萎了。”
他把今天枯萎的花挑出來,舉到了陸聽寒的麵前。
蔫了吧唧的雛、玫瑰,連帶著時淵的尾一起在陸聽寒眼前晃啊晃。
陸聽寒說:“明天再給你帶新花回來。”
“不是新花的問題,”時淵說,“是你送我的花枯了……”
一片玫瑰花瓣應聲而落。
時淵:qaq
陸聽寒不聲,說:“時淵,你看你後是什麽?”
時淵扭頭,陸聽寒順勢把那捧花一,從他手上拿了過來,幹脆地扔進垃圾桶。時淵回頭隻看到了破銅和爛鐵,手上還空了,疑說:“後頭什麽也沒有呀……嗯?”
陸聽寒猛他的腦袋。
一套作行雲流水,相當高效,時淵立馬忘記花的事了,發出快樂的呼嚕呼嚕聲。
就這樣被糊弄過去了。
已經晚上九點了,時淵一直等著陸聽寒,還沒吃晚飯。
爛鐵做了炒飯,兩人麵對麵坐在桌邊。
時淵問:“你今天回來得好晚啊。”
“去做心理評估了。”陸聽寒說,“以後別等我吃飯。”
時淵又問:“心理評估是什麽?”
陸聽寒向他解釋了。
“原來是這樣。”時淵不大高興。
陸聽寒夾了一筷子青菜,轉移了話題:“今天有什麽有趣的事?”
“有啊,”時淵立刻神起來了,說,“特蕾西出院了!”
——秦落落買了好幾枝雪見,養在劇院裏天天換水,寶貝得不得了,想等開花之後送給特蕾西。
沒想到,花還要幾天才能開,特蕾西已經出院了。
為了慶祝,今天中午,沃爾夫岡自掏腰包請了整個劇團吃飯。
“我們去了一家‘紅螃蟹’的餐廳。”時淵說,“裏頭的手撕包菜很好吃,程先生特別喜歡——哦對,他是被山羊之類的怪染過,所以是素食主義者,天天吃草。”
“是那個‘程遊文’?”陸聽寒問。
“對,劇團的編劇。昨天還有報社的人采訪他了。”
“沒采訪你?”
時淵:“本來想采訪我的,但是我跑得比他們快。”
陸聽寒笑了。
吃完飯後,陸聽寒畫著速寫,時淵窩在他邊抱著尾,看他畫。
陸聽寒給他看以前的速寫本。
時淵一頁頁翻過去,看到了山川河流,日升月落,眾生百態,最後視線停留在第一張速寫:一圓月懸於夜空,柏樹林無邊無際,鱗片狀的針尖被月華鍍上了一層,孤單的觀測塔,和幽邃的深淵。
時淵看著這速寫幾秒鍾,悶聲不響地一埋頭,埋在了陸聽寒的肩膀上。
陸聽寒扭頭,看到了速寫和時淵微紅的耳朵。
陸聽寒:?
今天也不能理解時淵的腦回路,他得到了一隻害的時淵。
第二天,陸聽寒要出門的時候,時淵醒了。
時針剛剛指到六點,天未亮,時淵打開臥室門,陸聽寒已經站在門口了。
“你又要去前哨站了嗎?”時淵問。
“不是,我要去主城。”陸聽寒把軍裝外套披上,“要兩三天才會回來。”
“出什麽事了?”
“開會,重新布置防線。”
陸聽寒開門,時淵黏在了他的後,說:“我送你到大門口吧。”
清晨氣溫低,是呼吸都有白氣飄起。時淵套著陸聽寒的純黑大——這大是被他的角劃破的那一件,時淵把它占為己有,穿起來分外暖和。
他跟著陸聽寒走到前院門口。
今天的霧氣特別大,整座城市被白霧籠罩,路燈、窗戶、樓宇通通被淹沒,隔開幾米就看不清人影了,就連路邊的樹都沒進了蒼白中。那種白侵略太強,是蒼涼的,是刺骨的,人想起死人的,若在其中獨前行,會覺得步了另一個世界,無逃。
霧裏像是藏著怪。
任何人都不會想走進這霧中的。
時淵說:“我再陪你往前走一走吧。”
陸聽寒:“不用。”
時淵想,或許陸聽寒已見過無數個這樣的霧天了,所以不會害怕。他抱住他的腰:“那你要快點回來。”
“好。”陸聽寒了他的腦袋,隔著白手套,手下不到發的微涼,但還是一如既往地細膩順。他又說:“等雪見開了,我就回來了。”
時淵彎起眼睛笑。
他目送陸聽寒離開。
陸聽寒走向霧氣深,大步流星,沒有回頭。
時淵回去補了個覺,到了該去劇院的時間。
公車晃晃悠悠向前,霧氣還沒散去,車開得特別慢,人們也特別沉默。
由於道路維修,公車改變了線路,時淵提前了一個站下車。附近沒有人,他在大霧的街頭向前走,約看到了巨大的招牌:【新月報社】。
新月報社前天來劇團采訪,說要出一期《殉道者》的專欄,把程遊文給高興壞了。
報社的門口有一個人影。
時淵走近了,才發現人影的詭異……它跌跌撞撞向時淵走了幾步,時淵看清了他的麵龐,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男人的背後滿是藤蔓,正肆意揮舞,幾條藤蔓的尖端是紅的,順著淌下。
時淵有些意外:“你好呀。”他想了想,補充道,“你不該出現在這裏,這裏是人類的城市,你是不是迷路了?”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時淵,渾濁眼睛是翠綠的,裏頭花紋不斷變化。
他的聲音沙啞極了,像是幾隻野在同時嘶吼,說:“啊……原來您在這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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