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菜出生的年代,醫院還是手寫出生證。祖母問了以前單位的領導,又去廟裏求這問那,最終給起名“李萊”。登記戶籍是李菜媽媽去的,辦事員瞇著眼左看右看,半天蹦出兩個字:“‘李菜’?”李菜媽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事敗,家裏難免大吵一通。李菜的媽媽沒讓任何人這個名字,就好像在惡劣的婆媳關係中守護住了陣地。
假如將來生了孩子,李菜也想給他或起名,最好能跟自己姓,然後起個寓意好一點的名字。一直到中考,家裏的條件都不大好。算命的說李菜旺夫,李菜的爸爸覺得離譜,吃晚飯的時候多喝了幾杯,埋怨怎麽就把福氣給別人了。
李菜的媽媽罵罵咧咧,手一,抹布丟到他頭上,自己也好笑:“自己惹那麽大事,讓我們娘倆跟著吃苦。工作工作不努力,在家也不幫忙做事,還好意思說——”
“幸虧閨考上了高中。”好不容易一口氣,爸爸老忍不住和人誇耀,在家跟孩子媽,在外麵就和同事說,搞得李菜不好意思。
績不怎麽樣,高中也不是多好的學校,天混日子的不在數。同學都是吊兒郎當的人,每天的生活就隻不過隨大流。李菜習慣了早早起床,對著窗戶洗漱,發一會兒呆,然後再去學校。
家樓下的門麵租給了夜宵店,卷閘門都被油煙熏得黏糊糊,有時候,會覺得家裏也有鹵菜味,不排除是油煙機倒灌。同一條街上的其他門麵也做生意,理發店、照相館和藥店,住在縣裏的人需要什麽,就會有什麽事出現。
有一天,李菜同桌的朋友請客喝茶,在學校門口那種三無水吧。五六的茶大剌剌擺在料理臺上,植脂末口很奇怪,糖甜得瘮人,是時下最時髦的味道。兩個生喝珍珠茶,李菜一個人攪拌椰果。買單那個人說喜歡李耀祖。
小地方,刺頭誰都認識,李菜的同桌說:“二中那個?追去嘛。”
李菜在旁邊吸茶,旋轉塑料杯,能看到上麵盜版的星克塞壬圖案。
“李菜你說呢?”同桌很有義氣地把拉進話題。
也領,懵懵懂懂地點頭:“嗯,對,去吧。”
第二天,們三個生就騎自行車去了二中門口。
他們學校離二中有點遠,夕下,單車車轉得飛快,就為了趕上放學學生離校。
李菜連“李耀祖”這個名字怎麽寫都不知道,就隻是去湊熱鬧。昨天沒洗頭,靠在單車旁邊,掏出鏡子看劉海油不油。
隻聽那個本不悉的同桌朋友發出短促有力的驚呼:“來了來了!”
李菜漠不關心地抬起頭,匆匆掃了一眼。那是一個青春期的傍晚,不管春夏秋冬,總是悶得讓人焦躁。隻記得他穿了校服,的確帥,但不怎麽討人喜歡——“滾。”遭遇們的熱時,他側目,甩下這麽一個字。
後來們騎著單車原路返回。路上車不多,李菜同桌在安朋友,而朋友罵了很多髒話。
汗水過太,蜇得眼睛微微刺痛,隨即滴進服裏。李菜用力踩著踏板,率先駛下坡路。自行車隨著慣加速,風將夕吹散,道路兩旁的樹葉在學蟬翅膀。這個夏天很熱,炎熱的夏天會很漫長。
李菜不擅長讀書,但不代表做不好其他事。期末考試一過,就找好了暑假工。
到超市收銀,不用健康證,也不走什麽七八糟的合同,看到門口有手寫的告示就進去。老板娘在吃飯,也不放碗筷,先打量一番。
李菜剛步行過來,格單薄,上微微沾了汗。像一支熄滅的蠟燭,長了一張有點悶的臉,劉海底下是天生的笑眼,
“打暑假工?”老板娘問。
“嗯!”李菜笑起來,的牙齒很漂亮。
“做過嗎?”
“以前幫我舅看過店。”
“好,你們年紀小的學得快。你在哪裏上學啊?”
巧合的是,超市老板的孩子跟李菜同班。在班上,李菜從沒跟邵遠鑫說過話,可上崗才一周,就屢次目睹他和他爸爸——也就是超市老板為了零花錢這類小事吵架。
青春期都要麵子,被同學撞破私,滋味一定不好,尤其還是異。偏偏自己家就在超市裏間,員工夥食是自炊,吃飯也一起,每天都要麵。
老板娘還不就嘮叨:“你就知道讀死書,也學學李菜囉,人家知道辦事。你要積累一點社會經驗,不要從早到晚窩在家裏。”
聽到這話,就連李菜都尷尬,賠笑否認沒用,最後隻好低頭撕蔬菜上的標簽,假裝沒聽見。
以為邵遠鑫會討厭自己,他卻主和說話。
邵遠鑫問:“你為什麽打暑假工?”
李菜想了想:“存點錢。”
“存錢幹什麽?”他好奇,“你要買什麽嗎?”
搖頭,說:“想去旅遊。想去大一點的城市看看。”
班上的同學來找邵遠鑫玩,約他一起去遊泳。李菜認識他們,但不。邵遠鑫問李菜要不要去,李菜沒答應。
為了省電,趁著中午客人,超市裏關掉了燈和冷氣。熱藏在服布料與背中間,李菜默默站著,昏暗的室像。什麽也不做,就那樣靠在收銀臺發呆。
手機在口袋裏震,拿出來接通。不願的時候有過沉默,但還是草草回應。
掛斷後去請假。敲了好幾次門沒人應,又聽得到空調的聲音,李菜有點頭疼,剛要打電話,門忽然開了。邵遠鑫單手拿著手機,上麵是剛結束的遊戲。他問:“怎麽了?”表倒是沒有不耐煩。
李菜說:“家裏有點事,催我回去。”
“那你走吧。”邵遠鑫回答得很幹脆。
回去路上很曬,李菜的自行車騎得很快,暗自在想,是不是應該索把明天的假也請了。
幾年前,爸爸開車撞過人。那是家裏最難過的幾個月,房子賣掉了,全家人都在東奔西走。好不容易免了牢獄之災,沒有保險,賠償也是很大一筆開支。
那人沒有徹底康複,被妻子直接搬到肇事者家來。他們隻能照顧他,斷斷續續,任由債主似的病來了又走,像一片無法除的癬。
拿鑰匙開門,推椅的中年人在耳旁發牢。李菜隻當沒聽見,彎下腰,和一起移椅。到樓上時已經汗流浹背,李菜來不及,先把床鋪好。一床褥子,舊床單,尿墊,門路,做得很快。
把年男人運上床,又轉頭去倒水。送人來的人要走了,聽打電話的容是約了人打麻將。李菜也不送,一聲不響,該幹嘛幹嘛。
穿過走廊時,聞了聞手指。指甲裏有芹菜的味道,是打工留下來的。
李菜把水壺拎到灶臺上,把替換的床單塞進洗機,然後去自己臥室把風扇拿出來,放到躺著的男人床邊。洗機又壞了,轟隆隆地響一陣,繼而不再彈。去踹了兩腳,還是不,隻有等媽媽下班回家再說。忙完這些看了眼掛鍾,也到了該做飯的時候。
冰箱裏剩餘的菜不多了。廚房熱得像桑拿房。蒸了米飯,汗止不住冒出來。夏天是個溫暖的季節,汗水沿著睫和鼻尖墜落,砸到砧板上。
抬起手臂,用袖去臉,汗珠又咕嚕嚕地滾到服裏,從的隙流下去。
爸爸媽媽回來了,李菜沒什麽胃口,隨便吃了幾口,就躲到房間裏去口氣。還有暑假作業要寫,風扇被拿走了,手臂在試卷上,再拿起,就會把紙張粘起來。
睡覺前,主臥室開了會兒空調,李菜著頭發過去乘涼。爸爸在外麵替病床上的人子。
媽媽低聲音,跟李菜道歉:“今天我那邊忙,一下回不來,隻好你了。”
李菜問:“這次要在我們這裏住多久?”
“不知道。”
“……”
李菜盯著媽媽的側臉,得不到回音,隻好別過臉。
媽媽說:“你要是想打工,就去你舅舅那裏吧。”
李菜淡淡地說:“他店裏煙味太重。”
爸爸把門打開,讓冷氣能吹到外麵。
這天晚上,李菜睡在了主臥室的地板上,把席子鋪好就能睡,非常方便。夜深了,父母的鼾聲很響。暑假工還能做嗎?明天早飯吃什麽?洗機壞了,服怎麽洗?空調定的時間到了,了風的聲音,四周又燥熱起來。在冷的汗與熱的裏合上眼。
李菜很早起床,起給臥病在床的人換尿不。年男人的生萎著,宛如一節沙蠶似的髒,無法在心上激起毫波紋。
尿沾到了床單上,所幸提前墊了東西。李菜出弄髒的,換上新的,排泄的臭味覆蓋了芹菜的香氣。
用皂一遍又一遍地洗了手,直到手掌幹燥得變巖石。
壞掉的洗機仍然佇立在那裏,空氣還是很悶熱,掛鍾麻木地走著,生活在繼續。李菜的心並不壞。
打開窗戶。
風和世界從那裏匯。
在這小小的城鎮裏,每天的生活僅僅隻是隨波逐流。李菜習慣了早早起床,對著窗戶洗漱,發一會兒呆。
清晨時分,天蒙蒙亮,不下雨的時候,男生會在樓下跑步。夜宵店的隔壁是藥房,那是街上開店最早的地方。年事已高的醫生要把笨重的招牌運出來。從初中起的三年裏,李耀祖幾乎天天從這條街經過,每次都會停下,幫老人把立式招牌搬到門外。在這三年裏,李菜一直看著他,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認識他是誰。
一個人的晨跑,李耀祖專心致誌地完這一件事。而李菜堅持做的,則是在早晨目送他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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