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對食菜戶,本是個鄙說法,傳承自前朝,說白了就是宦無妻兒,宮無夫,兩者由此而結臨時夫妻,以深宮之寂寞,這種關系稱為對食菜戶。
甚至《鄭史》中也有一筆記載,“宮人無子者,各擇監為,謂之‘菜戶’”。
據《大鄭神宗別史》所載,最初因值房宦和司房宮接較多,便逐漸產生。宦以此為基礎,往往主替宮采辦食、飾及日用雜,以表達追慕之。宮若相中此宦,即可結伴,稱為菜戶。菜戶在大鄭宮中是公然允許的,即使是皇帝、皇后有時也會問宦“汝菜戶為誰?”宦只據實回答即可。
宦與宮為“菜戶”后,唱隨往還,形如夫妻,財產相通如一家。宦對所的宮固然是任勞任怨,聽憑驅使,宮也會心疼宦,不讓他干太多的活兒,而是支使別的宦去干。宮中有些地位低賤、相貌丑陋且又年歲較大的宦自知不可能被宮看上,便甘心做菜戶之仆役,為其執炊、搬運、漿洗,宮則每月付給他們一定的銀兩。
而且宮和宦結為菜戶后大多能終相守,并且彼此都以守節相尚。如果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則終不再選配,比之尋常人家的夫妻更顯忠貞二字。
當然到了監和太監這個級別的權宦,大可不必局限于宮宮,也可在宮外置辦宅邸,娶妻妾,甚至再從叔伯兄弟家過繼兒子,與尋常權貴人無異。
不過作為宮宦的張百歲卻是不屑于此,在他看來,此舉無異于自欺欺人罷了,而且他也不忌諱自己乃是閹人之事,當年長春真人為了修道而自宮,他同樣是因為抱殘守缺才有了今日的就,何需掩飾?故而在太平十年,他與年過四十而未嫁的墨書結為對食菜戶,此事甚至驚了蕭皇和林皇后,林皇后親自下懿旨賞賜,在廷之中傳為佳話。
說到這兒,蕭知南頗為慨道:“你可知道墨書大姑姑為何不嫁?其實也是傷心人罷了,我聽宮中老人提起過,當年皇祖父還在中都稱王時,藍相也還不是相爺,只是被稱作藍先生,常常出王府,墨書大姑姑那時候已經是王府,風華正茂,對藍相芳心暗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藍相在蜀州做行營掌印時娶了一位蜀州唐家的千金,墨書大姑姑因此傷心許久,本立誓要終不嫁,只是后來于張大伴的再三請求,遂與張大伴結菜戶。”
徐北游喃喃道:“難怪外相和相一直不和,原來還有這麼個因由。”
蕭知南聞言,頗為哭笑不得道:“朝堂大事豈會因兒私而變?只是時勢如此,若是外相與相和睦共,父皇又如何用帝王平衡之道?怕是要被他們聯手架空了!“
徐北游卻是不甚贊同,搖頭道:“先生曾經說過,在人世間說到底都是和人打道,萬事萬法,說不過人心二字,只要揣了人心,則萬事可平,無往不利。平安先生雖是順勢而為,卻也正順應了自己的本心,若是反過來說,所謂大勢與平安先生本心不符,他是順應大勢,還是順應本心呢?”
蕭知南微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這話是韓先生說的?確實有些意思,若是按照你這個說法,掌教真人秋葉與你師父公孫仲謀之所以這般不死不休,你師母在其中的分量未必也會輕了,畢竟是半個奪妻之恨。”
徐北游垂目不語。
老輩人的恩恩怨怨,他知之甚深,自己那個近在咫尺卻未曾謀面的師母,曾與道門掌教真人秋葉訂下婚約,只是后來因為道門和劍宗公開決裂,劍宗甚至因此傾覆,這才幾經輾轉嫁給了師父公孫仲謀,蕭知南說是奪妻之恨,倒也算是切。
其實這也就是他所說的人心了,都說劍宗覆滅于道門之手是大勢所趨,可所謂大勢還不是一顆一顆人心組的?
人心所向便是大勢所趨。
徐北游很清楚蕭知南為何要讓他來見墨書,自然是一片好心。
天底下有兩個地方最大,一個是道門,一個就是朝廷,如今徐北游已經與道門斷無和解可能,不死不休,那就只能投向朝廷。
皇帝陛下的朝廷里面山頭林立,蕭家無疑是最大的山頭,其中分皇室嫡宗和宗室旁宗,又有文和武將,文部因為韓瑄再次朝的緣故,分裂兩派已定局,武將那邊隨著魏年老,諸葛恭病重,各大邊軍差不多都是于“改朝換代”的局面,再加上勛貴、外戚、暗衛府、宦這幾派,當真是一派象。
在這個龐大又繁復的系當中,蕭知南無疑是于最頂層的那一小撮人,若是再想要往前,那就只有大逆不道的謀圖皇太一途,所以不在自己上謀求破局之道,而是引導徐北游進朝廷,意圖通過徐北游的崛起來獲取自己的“自由”。而徐北游想要在朝廷部獲得足夠份量的地位,單憑一個劍宗主的份和韓瑄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的助力,比如說平安先生張百歲和大姑姑墨書。
這兩人可謂是廷二十四衙門這一派系的領袖人,地位不可謂不高,權柄不可謂不重,關鍵兩人的關系更有意思,若是徐北游能得到墨書的支持,張百歲即便不認可他,也不會去刻意反對,外廷又有韓瑄,兩者相加便是一條青云之途。
片刻后,蕭知南起離去,不過卻沒有回自己的居,而是去了墨書下榻的院子。
墨書對于蕭知南的到來似乎早有預料,正手法嫻地擺弄著一套由秋送過來的茶,顯然是靜候多時。
蕭知南坐到墨書的對面,輕聲問道:“大姑姑,你覺得這年輕人怎麼樣?”
墨書不聲,仍是不不慢地擺弄著那套茶,在看來,那個年輕人的確有點意思,卻也就僅此而已了。
蕭知南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張大伴和謝蘇卿都已經見過他了,我這次自作主張讓他來見大姑姑,的確是存了鋪路的想法,大姑姑應該明白我現在的境,實在是不得已的無奈之舉。實不相瞞大姑姑,端木家的小子有些得意忘形了,既然父皇有意將我下嫁于他,他就應當收斂一些,可這段日子他一直廝混在杜海潺的幾個腌臜道觀里面,這也就罷了,不過細枝末節,我只當沒瞧見,可他在帝都、直隸州等地置辦外宅多達八,甚至還有兩個外室子已有孕,此舉置我面于何地?置皇室面于何地?我們蕭家的子可從來沒有與其他子共侍一夫的傳統。”
墨書挑了下眉頭,雙手捧起茶杯輕啜一口,對于端木玉的所作所為并未然大怒,畢竟男人都是腥的貓兒,凡是有點份地位的男人,哪個沒有點風流韻事,雖說端木玉弄到這個程度有些不好看,但在皇帝陛下的眼中這也只是些許小節而已,無礙大局,所以對端木玉不置一詞,而是平靜問道:“殿下,似乎你很看重那個徐北游的年輕人。”
蕭知南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墨書臉上一掠而過,然后同樣端起茶杯,笑道:“玉不琢不,徐北游是塊璞玉,我希自己能親手打磨他,若是他出人頭地之后還能念我的好,那就心滿意足了。”
墨書瞥了一眼,臉上浮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看來殿下是打定主意要親自調教自己看中的男人了。”
“這話有些鄙了,可不像是最重禮數的墨書大姑姑說出來的。”蕭知南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
墨書不置可否,只是放下手中茶杯,若有所指道:“茶太燙,喝不得。”
蕭知南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茶杯,絕容藏在裊裊熱氣中,輕聲道:“但如果不喝,茶可就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