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織陳一臉喜地上門,時間又比約好的提前了這樣多,李咎猜到了他的來意。確認啞和另一個泥工都學會了使用水泥后,李咎放下手里的鋤頭,領著染織陳回了自己的小樓。
路上染織陳就按捺不住開始叨叨了:“您咋個還自己下地呢,那多臟啊,那是啥泥啊灰不溜秋的……”
李咎說:“他們做得我也做得——別說有的沒的,你怎麼這麼早回來?莫非是那車貨一到金陵就賣上了?”
“你這個人,還不許我賣個關子,伶伶俐俐的自己就猜著嘞?”染織陳沒能吊一下李咎的胃口,有點兒憾,不過說上買賣就眉飛舞起來。
“這次啊,可得謝人家黃舉人。得虧我尋思著我那老伙計在金陵,先去金陵找他出一半兒貨比較穩妥。等我這麼一到金陵啊,嘿,您說巧不巧,那金陵的商行正滿天下找什麼鐘,又是什麼香皂!我找老伙計一問啊,原來黃老爺的座師尤相公也在金陵。黃老爺得了那些新鮮玩意兒,都給尤相公送了去。尤相公那是怎樣的人啊,桃李滿天下!就算人家不嘚瑟,那拜年的學生、學生的家眷上門一看,不也口口相傳去了嗎!是以啊,我才說我有幾個‘雀兒鐘’——金陵管老爺您的自鳴鐘這名兒,人家行商馬上給包了個圓。您猜那一車貨,賣了多錢?”
染織陳說得活靈活現,有逗哏天賦的。李咎琢磨著回頭寫個相聲本子給他玩去沒準還能火遍江南呢,上只說:“一個鐘我估著二三百兩差不離了,我給你的五個座鐘,一個長擺鐘,十二個懷表,別的都是搭頭……二千兩?”
“二千兩?您也忒小看人家六朝古都的富貴嘞!一個長擺鐘就賣了一千六百兩!小自鳴鐘還賣八百一個呢!老伙計包了個圓,我回來時聽說他同行上門,差點為了鐘打起來……大大小小的鐘,算上焰火、香皂,一共七千二百兩!”
染織陳興得臉發紅,從里頭的口袋里出一疊銀票來:“我因趕著回來,又怕路上有劫道的,不敢走風聲,更不敢帶那麼重的白銀回來,不曾通兌,直接帶了回來。您要是想換真金白銀的回來,咱們得想個萬全的辦法。”
李咎被這個數字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依稀記得什麼古代小說里提過,一個自鳴鐘被主人公當了二百多兩銀子,雖然典當價格低,但是那富貴人家的自鳴鐘當然金銀沉檀,貴不可言,非自己的這些現代廉價貨可比。因此他估計自己的自鳴鐘頂多也就三百兩差不離了。結果只金陵一地,就上了這個數。
李咎的腦子都麻木了。
幾步到了小樓里,李咎來幺娘在門口的走廊上做活計順帶看著四周,將大門開著,放下暖簾,先洗干凈手和臉,然后換了服出來,與染織陳仔細分說金陵賣貨的事。
李咎發現自己似乎小看了倉儲中心里那些不需要電的東西,又低估了現在的富豪水平。
天下承平才三四十年,遠遠沒達到鼎盛時期,這不假,但是通貨金銀珠寶卻不會因為戰減多,相反,因為人口了,所以財富反而更集中。
比如現在農民的田產多,基本上能糊口。因為土地兼并被打碎了,朝廷輕徭薄賦,生產力也有進步,不論是分得無主田還是自己開荒,總之農民持有田產。
富豪人家也是一樣。一個國家新立,前面打天下的人分一分前朝的財富不為過吧?一批頂級豪門形了。三四十年過去,這些豪門一般也會經歷二、三次分家,產生一大批新豪門,并且紈绔子弟敗家子兒們也差不多能有一二代了,舍得花錢的人出現了。
另外朝廷初期對人才最為求,有才之士的升遷非常快,這又會產生一大批新員和新貴族,有錢有權且野心的新生代貴族。
新晉貴族和員們不斷地增加,土地又會逐漸向數人集中,大量的農民失去田產。同時國家的財政支出也在增加,而能獲得稅收卻會減。因為掌握著權力的貴族和富豪階層本就不會讓國家的征稅對象變他們,于是被上層階級兼并的土地提供的稅賦越來越,于此同時,農民的土地減,稅賦卻更加嚴重,等到活不下去的時候,農民起義就發了。
為什麼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一定會提出土地相關的口號,因為后期被迫起義的農民,沒有土地。
……
每個王朝都是這樣開始的,又都是那樣結束的。
李咎覺得自己的思路應該變一變……完前期的鋪墊后,他完全可以打破已經出現過無數次的發展規律。
染織陳已經將銀票清點完畢了,按照面額大小整整齊齊疊在桌上,說:“噯,想啥呢,快收錢分賬了!”
李咎想也不想,直接出三張千兩面額的給他:“兩額外的收一千四百四,一說好給你的分賬七百二,剩下還有往返的路費……我知道還有多的,多出來的部分是謝謝你用自己的人脈給我賣東西,以及,按上次說的,如果你同意,以后我這李園的貨品售賣、鋪面打理,就都給你了。”
染織陳是個頂頂的實在人,恨不得馬上和李咎拜把子結為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他著手,本來就春風得意的臉更紅了:“這人怎麼說,你們家沒我給賣東西,就是換個買賣人的事。我沒你們家的這些稀世珍品,那我還是個守著布莊的染織陳,一年滿破掙上千把兩銀罷了。老哥哥找我當這個買賣人,是老哥哥看得起我,以后咱們就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了!”
李咎點點頭:“,那頭一件事,就是先拜訪黃舉人,謝他的引薦之恩。做了這件,應該還沒出十五,我這兒準備的事也還沒完。老兄弟先回家陪陪夫人孩子,只幫我想一件事,我拿出來的這些東西,除了鉛筆和香皂,以及將來會有的香皂的廉價版‘皂’,還有沒有什麼可以打上青山縣烙印的東西。我想著要給外面的人留下一個印象,青山縣出新奇又好用的東西,這樣不必你出去跑商,自然他們都會聚集過來主接貨。不過我對外頭的況不太,只能靠你去想了。”
染織陳也知道什麼天下綢出蘇杭的名聲,李咎一說他就懂了,就像綢織錦一定是往姑蘇、錢塘買,就像一匹布若說是錢塘府出的,大家就會相信這是快好緞子一樣,有些東西和地名就是這樣牢牢綁定在一起,并且在人們的不知不覺中,就了盤活一方經濟的東西。比如湖筆,比如端硯,比如澄湖的大閘蟹。
染織陳點頭稱是:“好說,我回去想著。不過……黃舉人的謝禮可不好想啊。黃老爺不好,也不貪財,好奇心是有的,但是滿足了也就行了,并不會過于追求什麼東西。就像您的香雪酒,黃老爺喜歡,也就是喜歡,喝不著那也沒什麼。黃舉人是只在詩書上下功夫的書生,真真正正、十分純粹的書生。”
李咎道:“既然是書生,就有個學門學派。黃老爺喜歡什麼書?討厭什麼書?”
染織陳道:“說到這個,卻正是黃老爺的可敬之了。黃老爺早年就有名言,‘說得出口的都是道理,寫得字的皆是文章’。做學問無分貴賤,不拘門派。什麼書都好,就算是狗屁不通的東西,黃老爺也保留著一份敬畏。唉,也就是黃老爺的豁達,于考試卻沒能又進益啊。黃老爺說,他不是不知道文章怎麼寫,問題怎麼答,但是他不愿意做違心之舉。與其在自己不熱衷的路上獨行數十年,還不如回家教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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