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離開河灘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吹著湖風又各逛了逛,湖邊風涼,總歸比在家裏呆著要涼爽許多。現在雖然已經是秋天,但蕪縣的季節裏沒“秋天”,熱完就是冬天了。
逛了一圈到天完全黑下來,寧香才回家去。
到家洗完澡再順手把給服洗了,也就回屋躺下睡覺去了。
寧蘭還沒有睡著,黑暗中小聲開口和寧香說話,“姐,要不你跟我說說吧?”
寧香在暗夜中閉著眼,聲音微悶:“說什麽?”
寧蘭道:“你心裏的委屈埃”
說出來會好一些吧,這樣憋在心裏,隻怕真要憋出病來了。
雖然這時候自己和寧蘭是真意切的好姐妹,寧香依然沒有訴苦的和心,翻個背對寧蘭,又微悶著聲音說一句:“沒什麽想說的。”
寧蘭吃了閉門羹,噎了片刻,也沒再執意多問。
重生回來的第一夜,寧香睡得並不踏實。窗裏進清淺月,靜靜看著蚊帳上的刺繡蘭花草,那是前世的手藝,腦子裏則反複上演前世的點滴。
睡得晚,第二天早上起得卻早。家裏其他人也都起得不晚,吃完早飯,寧蘭寧波寧洋結伴上學去,胡秀蓮和寧金生去生產隊上工幹活,此時正值秋收時節,隊裏還忙的。
寧香不去上學也不去上工,自己拿碗挖了一小勺米飯,倒白開水泡了泡,就著蘿卜幹鹹菜墊墊肚子。吃完飯洗了一家人的鍋碗,便出門辦自己的事去了。
過幾天便是中秋,打算去縣城給自己那個名義上的丈夫江見海發一封電報,讓他在中秋的時候回來一趟。不想再等個小半年等到年底,不想再扯小半年麻煩,現在就要離婚。
心裏做好這樣的打算,寧香挎著舊得起邊的黃書包出門,到河邊頭看了看,打算搭別人的順風船去縣城。
這年頭上,蕪縣周邊這一片,鄉到鎮、鎮到城之間沒有後來那麽多的路,出門上城基本都要靠船。寧香倒是想自己步行去縣城,但隻怕找不見路,一天也到不了縣城。
站在河灘上等了一會,寧香著黃書包的帶子正木神的時候,忽聽到一聲:“要出門?”
寧香回過神一看,又是他們隊的隊長林建東,搖著小船正到麵前。客氣笑起來,看著林建東說:“想去縣城辦點事來著,隊長你這是往去哪?”
林建東是個熱心好隊長,自從當了生產隊隊長後,就一直秉持著“為人民服務”的準則,一心為他們隊的社員謀生計謀福祉。
他笑一下說:“巧了,我也去縣城辦事,上來吧。”
寧香沒跟他客氣,在他把小船搖到河灘邊的時候,便一腳踩上船板上船坐了下來。
兩人一個隊裏長大的,玩到十來歲的年紀,陌生自然算不上。昨晚又坐在河灘邊聊了幾句,現在更不覺得有多生疏。話題有的聊,畢竟小時候都在一起玩。
人這一生當中,大約年那段世間是最無憂無慮的。寧香活了一輩子,小時候的很多事都記不大清了。聽著林建東事無巨細一樁樁一件件地講,聽得忍不住開心,不時就噗嗤一下笑出聲。
林建東從昨晚見到寧香,就覺得上蒙著一層霾。現在看笑得開心,好像初升的破開了眼裏的黑暗,讓雙眸都亮起來了,於是他講得越發賣力。
兩人一路說笑,搖著小船從甜水村到縣城。
下船分道的時候,林建東對寧香說:“我要是回來的晚,你就在這邊等我一會,我帶你回去。”
寧香點頭跟他道了謝,便轉往城裏辦事去了。
上帶著自己這大半年做刺繡攢的一些錢,先去電報局給江見海發了一封電報。因為電報是按字數收錢,一個字要四分錢,所以寧香隻發了四個字——中秋速歸。
發完電報,寧香又順手印了一張離婚申請書,隨後在縣城的街麵上繼續逛了逛。
著手裏那點錢,計算著接下來的生活,吃的喝的玩的一樣都沒有買,最後隻買了兩盒蛤蜊油。
蛤蜊油是縣城國營百貨商店裏最便宜的護品了,寧香買它回去,是要把自己的手再養回去。當然可以通過上工掙工分養活自己,但還是更想靠做刺繡掙錢。
這大半年在江家被使喚著做一切雜事,手指現在略顯糙。刺繡裏的細活要用很細很細的線,手指一旦糙就沒法做,要做細活隻能把手先養回去。
寧香在刺繡上很有天賦,但上輩子在嫁給江見海以後,前兩年留在鄉下照顧婆婆李桂梅,還做點活攢點私房錢,後來跟江見海進城,基本就沒再正兒八經做過刺繡了。
在城裏的生活,不過就是每天伺候完老的再伺候那三個小的,家裏家外忙活,全是吃喝拉撒那些讓人瞧不上的雜事。做得再多,也沒人認可的付出,都覺得占了大便宜,了江見海的福。
前世的事不去多想了,寧香把買好的兩盒蛤蜊油放回黃書包裏,抬頭看一下半空中抬高的太。隨後沒再在街麵上多逛,挎著黃書包回了停船的碼頭。
到碼頭的時候林建東果然還沒有回來,便先找個有樹蔭的地方呆著。坐著的時候就瞇眼看著河麵上船隻往來,烏蓬小船、住家船,有的大船上印著“為人民服務”字樣,發機“轟隆鹵地響。
寧香看了一會收回神,把書包裏的離婚申請書又出來。坐在樹蔭下看著白紙上的寥寥幾個字,在心裏想——去大隊蓋個章,拿結婚證到公社辦完離婚就解了,讓李桂梅和江岸江源、江欣那三個熊崽子滾犢子去吧!
正當寧香看著離婚申請書屏氣出神的時候,林建東回來了,他看到寧香坐在這邊,便走到麵前和打了聲招呼:“等很久了?”
寧香聞聲忙把離婚申請書折起來收回黃書包裏,但作也不是特別快,白紙眉頭正中“離婚申請書”那五個字還是清晰落在了林建東的眼睛裏。
他微微意外了一下,到底沒有八卦出聲。
寧香整理好黃書包站起來,回林建東的話,“沒等多久,我們回去吧。”
林建東點點頭,轉往船邊去之前,還下意識往寧香的黃書包上看了一眼。轉過往船邊走的時候,突然想起昨晚寧香找他弄住家船的事,心裏自有一番揣測。
揣測雖多,卻也沒有說出來。他搖著船槳帶寧香回村,說的還是些無關要的閑話。
寧香自然不會見人就說自己要離婚的事,沒有跟林建東主多說。小船走起來後,的注意力放到了林建東回來時懷裏抱的一摞書上麵。
目在那摞書上掃了幾個來回,問林建東:“這些書是你借的嗎?”
林建東搖著槳點頭,“上學的時候辦了張縣圖書館的借書卡,平時沒什麽事的時候會過來借上幾本書,晚上打發打發世間。你要不要看?看的話拿去……”
話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來,寧香幾乎不識什麽字。當初隻讀到了二年級,隻能認識眼麵前那些簡單的漢字,讓看書那是絕對看不懂的,其實和文盲差不多。
意識到自己說話不過腦子,到寧香的痛點了,林建東忙又幹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我忘了你……”
寧香不在乎這些,確實就是個文盲,有什麽說不得的?
放棄自己的學習生涯,讓寧蘭去上學,自己靠在刺繡上的天賦和手藝,回家埋頭苦幹掙錢給寧蘭出學費,補家裏養剛出生的雙胞胎弟弟,以前覺得有多偉大,現在就覺得有多可笑。
付出再多,哪怕把放幹了給人喝,也得不到起碼的尊重與回報,他們基本上都覺得理所當然了,覺得這些就應該是這個長,這個長姐,必須做的事。
胡秀蓮和寧金生也從來就沒有為考慮過,從來就沒有想過心裏想要什麽。犧牲榨來養弟弟妹妹,連婚姻也一並利用了,非要嫁給比大十歲帶老娘和三個娃的老男人。
是不願意嫁給江見海的,哭過拒絕過,可是胡秀蓮說是為好。說還年輕不懂事,等以後自然就知道了,這個當娘的全是為了好。
後來確實知道了,為好是假的,為了家裏好才是真的。他們靠掙錢吸的還不夠,連結婚也要利用,榨上剩下的價值,為家裏繼續做貢獻。
而上所有價值被榨幹以後,就了一個家裏所有人都瞧不起的邊緣老媽子。
寧香自然不會跟林建東說這些事,對林建東的言語失誤也沒什麽緒。其實死後神魂遊那麽多年,早就把漢字給學全了,也學了很多其他知識,看書是沒有障礙的。
但是隻是看隻是學,從沒有過手,於是想了想對林建東說:“隊長,你上學時候的課本都還在家裏嗎?覺不識字真的不行,我想自學那些課本容,阿能借給我用用啊?”
林建東沒想到要自己學習,還意外的。
要知道這年頭上,讀書學習是沒有太大用的,很多人自己就不願意去上學,畢竟學習枯燥沒趣。學校裏也不大抓學習,隻抓思想覺悟政治進步,上學也不學知識的人多的是。
他看著寧香笑一下說:“都在家裏收著呢,你想要用的話,我回去都給你送過去。”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說著學習的事,搖著船晃悠悠回到甜水村。把寧香送到河灘邊看著下船,等寧香踩到河灘上站穩,林建東忽又主說了句:“住家船的事,給我吧。”
寧香回過反應一下,微微抿,懇切道:“那就先謝謝隊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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