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四季分明,過了三月便開始草長鶯飛,天氣也慢慢暖和起來。
秋月穿著春,一手拿著火筒,一手起竈底下頭的柴禾,過中空的竹筒往裡頭吹氣。
從沒記事的時候就開始做家事,門又路,很快把火燒得又紅又旺。
秋月相貌生得並不好看,臉上還有小時候生天花留下的痕跡,原本黑,不細看倒是不明顯,可在顧宅養了這幾個月,竟有些白起來。一個人幹家事,仍有許多餘力,倒在後門荒地開墾出了幾塊地,買了種子回來,種了蔥、蒜、韭、菜等等,一刻也不願意閒下來。
等生好火,擡起頭問道:“李嬸,您瞧瞧這火行不行?”
被稱作李嬸的子一布打扮,頭頂包著塊深的布巾,看起來約莫三十歲,臉長得有三分,腰大膀,十指圓圓的,多得指尖都快並不攏了。
聽到秋月問,把最後一點切好的菜放到盤子裡,打量了一眼竈臺下的火勢,點頭道:“了。”語畢,拿起油壺,往燒得直冒青煙的鍋中倒了厚厚的一層油。
秋月看得眼都直了。
窮慣了,家中平日裡做飯,幾乎都是一鍋子水煮菜,油星子都,哪裡見識過這樣炒菜,看著李嬸那油加的不要錢一般,心疼極了。
李嬸不愧是手廚娘,不到兩刻鐘,四菜一湯便做了出來。秋月一一端出去,等伺候過季清菱二人吃飯,將東西收拾回廚房,正要洗碗,卻見那李嬸仍坐在廚房裡頭。
見進來,那李嬸問道:“主人家都在堂屋裡頭讀書呢?”
秋月點一點頭,奇怪道:“李嬸子,這都快大晌午了,您今天怎個還不回家?”
同賣斷了契的秋月不同,李嬸在顧宅做的乃是短工,每日只過來過來煮兩頓飯,最多不過半個時辰,一個月拿的錢米卻並不。一人兼著好幾戶人家的工,回回來都同火燒眉一般,做好飯菜,拔就跑,這還是第一回過了時候還留在這。
聽發問,李嬸子也不遮遮掩掩的,而是道:“我想同姑娘商量點事,你去問問這會子有空不?”
正堂中,季清菱正同顧延章在研讀文章。
明日便是良山書院招考,後一日是清鳴書院的招考,再之後,還有許多大小書院的考試。此時看書已是無用,便按照從前與父兄們一同猜考題的法子猜起了院考的題目,列了出來,讓顧延章一一做解。
秋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輕輕拉了拉季清菱的袖子,將帶到了廚房裡。
見季清菱進來,李嬸立刻笑著站了起來,道:“姑娘,這幾日飯菜吃著可還好?有沒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地方?”
薊縣這種小地方,季清菱也不奢求能有什麼厲害廚子,況且自己才付了多工錢,自然一分錢一分貨,是以也沒有太多要求。只是既然李嬸這邊提起來,便道:“前一陣與李嬸說油鹽放得太重,這幾日已經好些了,其餘只每菜量太大,可以試著將每道菜分量減一些。”
李嬸聽這般說,眉了,道:“我正要同姑娘說這個。因你們屋裡人,我慣來是做多人大菜的,本就覺得有些不順手,另一樁,秋月買的油鹽醬醋,都不是我慣常用的,實在不就手。”
說到這裡,李嬸倒似有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倒:“秋月在後頭又種了菜,上一回你同我說,現在正是出菜季節,用地裡的做便可,讓我只用買葷,可哪有葷只配幾種地裡菜的。”
一臉的無奈,道:“你既特意說了,我也不好違背,將就著地裡的菜葉子買葷,做得總是了往日水準。不好吃了,主家又怨;可要是要好吃了,又得去買這樣那樣的來搭配,又要費錢,不得又埋怨,說手裡沒數,拿著主家的錢漫天灑。”
季清菱聽說了半天,話裡話外似乎有別的意思,便裝傻道:“李嬸子的意思是,秋月買的東西不對,想讓另買過嗎?”
李嬸一愣,頓時暗笑自己蠢,心想這顧家裡頭就兩個小孩子當家,加一個村裡頭吃野菜長大,腦子裡都是土的丫頭跟著,懂個屁,自己在這裡繞來繞去的,這小姑娘還迷迷糊糊呢。
便道:“姑娘倒是錯會了我的意思,你們家中每日這樣多的事,秋月忙都忙不完,哪裡力氣去看顧其他的。我想著,反正我這頭日日都要出門,你也曉得我還兼著其他家的廚房,總歸要去坊間買菜,我幾家一起買,價格也便宜,越你把一個月的菜錢給了我,我幫你一併買回來,也省事,一日也能省幾文。”
“李嬸子今日便特爲這事找我?”季清菱笑著問道,心中卻已經十分不耐了。
僱廚子之前,也是出去打聽過的,這薊縣行,尋常廚子一個月不過一吊又半吊錢上下,還要幫著做許多其餘事。自己請的是兼工,只要做菜,連火都有秋月幫著燒,也不用打掃洗碗,卻已經給了四百文一個月,算得上是十分厚道了,又把每月錢提前預了出去,讓自行去買。
家中不過三兩個十歲上下的小孩,能吃多,李嬸子想來也能從中也能留下不。
季清菱不是傻子,龍游淺水遭蝦戲,強龍不地頭蛇。自同顧延章來此定居,便曉得肯定要被人拿強,是以特意跟廖嬸子好。蓋因對方在此做牙人,許多中間事務,有轉圜,雖要多花錢,卻一定是省事的,沒想到外頭事倒是省了,此時請一個兼傭回來,居然得了便宜,還要拿主家了。
季清菱前世在家時常聽母親說,大家大族中往往有那奴大欺主,枝幹越廣,子脈越多,老奴就越威風,有時主子也拿他們沒辦法,當時只覺得荒謬,此刻真個自己當家,這才知道原來奴大欺主,不是一句虛話。
想來這李嬸是看著家中只有兩個小孩,沒個大人做主,也沒靠山,便有心多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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