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章舉著火把，騎在馬上，留在隊伍的最後，看著一條參差的、小小的火龍朝前而行——這是兵士、民伕們手中握著的燃燒的火把，在漆黑的夜中，格外顯眼。

他呼出一口氣，白的霧氣瞬間在空中飄散，再擡頭看天，雖然黑，卻也能依稀瞧出濃雲低，已是遮得一顆星星都看不到了。

今夜這最後一程路，雖然只有一天的行程，可卻並不好走，過了二十多裡的大道，便要翻一座高山，越過那座山，再行十多裡，纔是楊奎大軍的軍營駐地。

從不到子時出發，一直走到丑時三刻，遠遠便看到的高山終於聳立在眼前。

這山名曰錦屏，山如其名，像一扇屏風般紮在地上，此刻正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山路崎嶇，山石、樹木叢雜，平日裡都十分難走，更何況這一回還要押送重重的騾車。

車隊在山下整頓歇息了片刻，復又重新出發，這一回，徐達特意把顧延章到了前頭。

“前頭的二十輛騾車，裡頭的什十分重要，一會上山下山，你看著那些民伕，不要把裡頭的東西折損了。”徐達正道，“我帶一隊兵士，去前頭開道。”

顧延章心念一，問道：“殿直，裡頭究竟是甚，你也好我有個準備，才曉得如何防備。”

出發之時清點輜重，其餘東西都是人打開一一覈對，只這二十輛騾車，是單獨放置，上頭了封條，也不他與其餘民伕驗看，直到徐達到了，才特別接。

而在行路之中，也有二十名兵士，從頭到尾在旁護送。

到了如今，徐達對顧延章也早不是曾經的對待，猶豫一下，答道：“是神臂弓。”

顧延章不由自主地了繮繩。

居然是神臂弓……

前一陣子他在保安軍中協助轉運，見過這東西，還親手試用過。

這是軍監兩年前才研製出的武，也做神臂弩，比起普通的弓箭，神臂弓的前端有一個圓形的腳蹬，屬於腳張弩，意即需要手腳並用，才能將此弓張開上弦。

但靠雙手的勁力甚至無法拉開的弓弩，其力道可想而知。

這是如今大晉軍中最爲強勁的武。

便是此時，顧延章一樣還能將神臂弓的相關形制一一背出：弓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箭木羽長數寸，三百四十餘步，榆木半笴。

程三百四十步，這又是怎樣的概念呢——大晉一步長約爲五尺，尋常的長弓箭，程一般到了一百步，便已經喪失了有效的力道，便是中人，也未必能傷得到了。

這樣的武，稱爲神兵利也不爲過了。

然而神臂弓的製作十分繁複，很難大量督造，每一架都是極爲珍貴。

怨不得明明只是運送一批輜重酒水，竟然需要徐達堂堂一個殿直，並二百名兵丁護送，便是民伕，比起運送尋常同樣數量的資，也要多了幾十人……

顧延章回過神來，對徐達諾道：“殿直放心，在下必定多加小心。”

徐達點一點頭，帶著一隊兵丁一馬當先，舉著火把在前頭開道。

深夜寒風愈甚，風夾著雪花打在上，因這沉沉的夜，仿若更冷冽了幾分，無論穿著多厚的袍，似乎都抵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饒是顧延章強壯，也被吹得半邊子都要凍得麻了。

這個時候，就更懷念起家中的那一張榻，同榻上的那一個人來。

翻山涉水，足足爬了快有兩個時辰，才攀到山頂上。

此時已是過了卯時，天邊終於暈染開淡淡的灰白。隆冬之際，早晨本就亮得晚，更何況這濃雲重雪，更是太被擋得死死的。

山頂這一是一片極緩和的斜坡，雖有幾峭壁擋著，卻並不難走。

顧延章瞇著眼睛看了看，徐達帶著的那一隊兵士，已是快拐過彎去了。

過了這個山口，若是天好，一下坡便能瞧見駐紮的營地。

總算是快要到了……

他回頭看一眼後面蜿蜒的車隊，想了想，把前頭十輛騾車停，將後頭二十輛裝著酒水、布帛的騾車給提上前來。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看這山勢十分陡峭，還是小心的爲好。

將騾車調整好位置，他牽著馬走到了前面。

當日在保安軍中帶回了九匹馬，然而回程乃是押運，自然不可能像來時那樣一人三騎，他只選了一匹，其餘的都分給其他長夫、兵士了。

車隊走得甚慢，他在馬上反而吹得更冷，是以早早便翻下馬，同車隊一起走路。

因是埋頭行路，衆人一直十分安靜，只聽得馬蹄、騾蹄踏地的聲音，人行的腳步聲，騾車子的吱呀聲，在這黑暗又寂靜的夜中，顯得單調又沉悶。

堪堪轉過最後一峭壁，好容易眼見前方視線大開，然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遠方山腳下大晉軍隊的營地，而是三四十丈前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影影綽綽的跳的火焰。

一眼掃過去，足有數百支。

這絕不是徐達那二十人！

他瞳孔一，正要示警，前方已是傳來一聲尖——

“敵……”

那人還未來得及喊出口，後頭半個字已是被一聲呼嘯的利箭打斷，卡在了嚨裡。

明明隔了三四十丈，顧延章仿若還是聽到了利箭以及倒地的聲音。

是北蠻！！！

徐達呢？！

他帶的那二十人呢？！

顧延章來不及多想，已是翻上馬，調轉馬頭，回首厲聲喝道：“敵襲！！！”

大寧縣中調了二百兵士，實得一百三十二人，被徐達了二十人到前邊開路，剩餘一百一十二人。

這一百一十二人中，雖然泰半都是弱兵，卻也不上過陣的兵士，其中一個領頭的，更是上過七八回戰場，聽得顧延章在前頭喝，立時把隊伍攏好，奔到前邊。

顧延章坐於馬上，打眼去，遠一團團黑影由遠而進，哪怕來不及數，乍一眼過去，也至有四五百人！

而在更近一點的地方，地上燃著幾支還未熄滅的火把，映亮了周圍不大的一塊地方——十來著大晉軍服的散落在地，而其中一，上還穿著薄薄的盔甲，映著火把的，十分顯眼。

徐達……

顧延章心中狂跳。

北蠻！

一百一十二人對四五百人！

怎麼回事？！

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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