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沈存復都有些想要撂樑子。

本就覺得這浚川杷不靠譜，只是上頭強下來，他一個領朝廷俸祿的，又只是個水工，並無旁的好說，若是不肯接，還要被別人嗤笑是自家沒本事拿那八百貫，見得旁人拿了眼紅，才鬧著不肯幹活。

何主簿只好道：“我去問問，你二人且在此仔細看看，別出了什麼差池。”

高涯、沈存復兩個方纔緩了緩心中火氣。

那何主簿才走出去兩步，忽的把腳步停住，想了想，又轉頭問道：“今日水勢這樣大，便是上十餘個拉繩的民伕，是不是其實也不太打？”

他話才說完，便見對面兩個水工眼睛瞪得同銅鈴一般大，似乎自己再多說一句，就要衝過來咬人一般，只好訕訕一笑，當做自傢什麼都沒說過似的匆匆回頭走了。

何主簿一面走，一面心中嘆道。

怨不得這二人多年出不得頭，這般不懂事，也就是自家這個好脾氣的才忍得了，換了旁人，還不知道怎麼折騰！

見得人走了，後頭沈存復便對著高涯道：“費時費力又費銀子，給人哄著做這個七八糟的東西，若是當真能有用，我這頭便取下來給那李公義當球踢！”

高涯嘆道：“你我二人在此說這些有何用？又不會作文，又不會說話，你瞧人家李公義，得了八百貫，得了偌大名頭，眼下這浚川杷，說是他做出來的，其實不過了一張，這七八糟的事還不是落在你我二人頭上？”

他有些灰心，道：“也就這樣罷，左右每月俸祿也勉強能夠吃的，日後混吃等死便罷，上頭千萬別我再做什麼，我是不管的！”

這高涯一面說話，手裡頭卻還是拿著一張紙，又取了一小炭條，一面點著後頭的東西，一面勾啊畫啊的做事。

沈存復嘲道：“我且就聽你說，這話你年年說一回，到得最後，事落了下來，還不是老老實實去做！”

他裡這般說，自己也去點了各械，又拿桐油認真了那車承軸。

高涯便嘆道：“一般是同年進來的，姓何的已經得做了主簿，你再看我二人，明明於水利之事上頭，比他強那樣多，偏就不會管人管事……人家能管，自然能做，我也是服氣的，可你看那李公義，甚也不會，也就是能寫能說，偏還得了這樣大的好。”

“聽聞張公事已經在給他報了。”沈存復涼涼地道。

兩人越說越喪氣，又覺得自己沒能耐，又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沒能耐，至比眼下上去的人都有能耐，正煩得不行，那頭何主簿已是回來了。

“前頭剩得二十餘人，已是攏在一站著了。”他步伐匆匆，簡單與兩人代了一句，又道，“時辰眼看就要到了，趕出去罷，高涯你管右邊那條船，存復你就盯著眼下這條便是。”

高涯翻了個白眼，抓著單子去外頭招呼了幾個役夫進來，點了面前的，分了一半，拿筐子裝了，帶著人一併出得船艙，搭了舢板，帶著人一同攀去對面船。

他站得穩了，正要尋個地方讓役夫把東西都給放了，然而擡頭環視一圈，合適之沒瞧見，卻見得前頭那車圍了二十餘個員，不還他十分眼。

——泰半是都水監中的，另有幾個面生得很，有三兩個上穿著緋袍，給人簇擁著，另有三四個是宮中侍打扮。

十有八九，是張瑚從哪一請來看熱鬧的。

高涯眼睛都氣得紅了，朝著船板吐了口唾沫，把袖子一，也不想再管，只想衝回去找何主簿算賬。

哪有這樣做事的！

這勸了嗎？！

一條船四十餘個礙事的，同兩條船各自二十餘個礙事的，加在一起，數字全然沒變，又有什麼區別！

當他是猴子耍嗎！

***

高涯在此生氣，前頭站的那些個人卻也不怎麼高興。

來的人多半是爲了張瑚的面子，可被分派來這條船上，又不能給張瑚看得清楚。

這臉好像出得有些不太劃算。

況且在此站了許久，連個落座的地方都沒有，下頭波浪又大，這船眼下還是在岸邊靠著，已是一晃一晃的，一會開得起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形。

衆人正鬧哄哄的，隔壁船上忽然傳得過來一聲哨響。

——原是那條船上已經擺了桌案，又焚香祭酒的開始祭河。

張瑚手中持著酒杯，衝著河裡倒了三杯，又將特請了翰林學士寫的祭文用火點著，同祭品一併傾倒進了汴河當中。

一應事做完，哨聲再響，隔壁有人大聲道：“一……二……三……開船啦！”

兩條船上的船工聽得聲音，這便收了船錨，慢慢地開起船來。

大船得慢，兩條船又要平行相行，很是考驗船工的能力。

高涯在這條船上盯著，沈存覆在另一條船上盯著，何主簿就騰出手來，特去與張瑚並幾位人解釋了一回此的不容易。

“水流甚快，船又是大船，此水流複雜，下頭已是把京畿左右最好的那一撮船工招了過來，是以才能把船開得這樣穩。”

他才說了這一句，一旁站著的李公義已是搶著道：“等到兩艘船相距八十步，便能以車帶繩，以繩絞杷……”

獻上獻鐵龍爪揚泥車法的李公義，口才出衆，文才也好，不知不覺之間，就把說話的這個角給搶到了自己上。

果然，沒過多時，兩條船已是如同兩條平行的直線一般，順著河流行駛。

船上有人了一聲，道：“一，二！絞繩！”

他話剛落音，兩艘船上站著的役夫們便依著從前都水監的吩咐，慢慢絞車。

木長八尺，齒長二尺的浚川杷，兩旁俱是繫了許多繩，此時被兩條船把繩子扯了繃的直線。

岸上歡呼聲四起。

胡二坐在樹上，一時也有些張。

旁邊有人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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