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便道：“我是廖旭，同沈工一般也是都水監中的，從前還來過兩回，嫂子怕是不記得了。”

他一面說，一面特地往一旁讓了讓，顯出後頭人來，恭恭敬敬地道：“今日我是跟著顧公事過來的，也無什麼事，只是過來看看。”

廖三娘順著他的指點看去，果然其人後頭幾步開外站著一名長直立的男子，只是眼下天已黑，瞧不出他的面貌。

丈夫在都水監中這許多年，下頭的便算了，上頭人的名字，廖三娘多多都聽過，卻從未記得有過一個姓顧的公事。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連忙把門讓開，請兩人進得去，轉頭同裡頭道：“當家的，都水監中來了人。”

又朝著廚房道：“禾花，給叔叔泡茶！”

正招呼著人往裡頭走，那瘦婆子已是從門裡鑽了進來，出聲問道：“禾花娘，這兩個是來做什麼的？後頭那個瞧那樣子，很有些威風，莫不是你那當家的犯了什麼事？”

廖三娘原還想道謝，聽得這句話，連眼白都要翻了出來，老實不客氣地將人請了出去，口中謝了，急急便把門給關上。

給這樣一耽擱，等進得廳中的時候，裡頭已經坐下了。

兒上了茶，手裡捉著個托盤站在後頭廂房門口，拿了半張簾子擋著。

廖三娘拉了拉的袖子，道：“且進你屋裡去，此大人家說話，不用你管。”

沈禾花小聲道：“娘，也不知他們找爹爹什麼事，我在此幫你聽一聽，若有什麼不好的，你去同高叔叔家裡頭報個信。”

廖三娘登時哭笑不得。

當真有了什麼不好，便是說了，又抵什麼用？

不過兒有這樣的心，畢竟是好，也沒有攔，跟著一齊站在此聽外頭說話。

沈家並不大，也無什麼正堂、偏廳的，只有一個大點的正屋又當正廳又當飯廳的。

沈存復也不認得什麼顧延張，顧延閉的，雖是有廖旭引薦，因心中還有火氣，又不知道其人來歷，也懶得理他，只甕聲甕氣地同廖旭說話，道：“都水監中那許多人，旁的都不敢來，你倒是膽子大，也不怕那張公事同何主簿尋你麻煩？”

廖旭聽得十分尷尬，支吾著乾笑了兩聲，只好轉頭看了看一旁的顧延章，道：“是顧公事尋了我一同來的，因我識得路……”

沈存復只“哦”了一聲，這一回，連廖旭都不再理會了。

外頭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起來。

廖三娘同兒站在裡頭，俱都有些不好意思。

沈禾花小聲道：“爹他脾氣怪得很。”

廖三娘斥道：“莫要胡說！”

外頭廖旭等了一下，不見沈存復招呼，只好道：“今日顧公事來……”

“我今次來，是有事想要求教沈工。”顧延章接著廖旭的話，便開門見山地道，“我了中書調令，眼下暫代張瑚張公事主簿公事一職，初來乍到，從前也不曾行過水利之事，因聽得旁人說沈工、高工兩人俱是通水事，很該來見一見……”

他話才說到一半，沈存復已是冷嗤道：“我哪裡又通什麼水事了？且不見那新鄭門外，正是因我疏忽大意，又不知事，才那浚川杷出了錯！”

顧延章聽他說話怪氣的，也不去接，只當不曾聽到，復又道：“我到任晚，倒是不曾聽說此事……因今日才上任，又遇得範參政行那導汴，都水監中雜務甚多，不好擅離，只能此時再來了，卻是有些晚了，不曾打擾沈工罷？”

他說了許多話，沈存復卻只聽到其中兩句，本來還冷著臉，此時卻是忍不住問道：“什麼導通汴？”

顧延章只怕他不問，終於等到這一句，便把早準備好的抄本取了出來，自桌面上推了過去，道：“正是此事，想來沈工也曾聽過罷？”

沈存復下意識地接過那抄本，正要翻開，然而才得手指，就像了火似的忙將胳膊收了回去，自鼻子裡頭“哼”了一聲，道：“管你導什麼，同我又有何干？”

顧延章便道：“倒還是有幾分關係的。”

“我記得祥符三年時，京西提點刑獄管高紳高提點主修黃河堤岸，因他行事省工省料，又修得牢固，朝中匣特下詔書獎諭，其時提刑司中招募而來的水工，雖不是都水監中編制，卻俱是轉了，又各分了銀二十兩，絹二匹。”他指了指沈存復面前的那一份抄本，“沈工在都水監中多年，想來比我更是知道，這導通汴之事，與修築黃河堤岸比起來，其功績如何？”

沈存復深深地吸了口氣，連鼻翼都張得大了些，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道：“功績再大，也是範參政的功績……”

他話還沒落音，卻見得對面人從袖子裡取了一樣東西出來。

那東西是一張黃帛，當中白底，底上有字。

沈存復雖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可卻彷彿心有所一般，不知爲何，連心跳都跳空了兩拍。

“不知此可有紙筆？”

他聽得對面那“顧公事”問道。

因不知是何事，沈存復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卻是可惜了……”

他聽得“顧公事”輕聲嘆道。

那一張黃帛被推到了他面前。

“本來已是蓋了印，只要填上沈工的名字，當即便能得用，眼下來看，卻要再待明日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耳朵裡頭好似被堵了一團棉花似的。

沈存復已經什麼都聽不清了。

他眼睛裡只見得面前的那一份東西。

是敕書。

授的敕書。

左下角蓋著中書的大紅泥印，又有吏部、流銓的公印，明明此時已是大晚上了，可幾個大紅印子放在沈存複眼裡，卻彷彿在發一般。

那敕書最前頭的名字是空著的。

“還是可以有幾分關係的……”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得對面人溫聲道。

然而沈存復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

他擡頭問道：“此這樣的好事，不可能白送與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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