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凌直覺他有難言之，低嗓音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下午馬三月過來的時候，說得吞吞吐吐，聽不怎麼清楚。但眼下好友這般焦急為難模樣，顯然是遇到了難。

馬大禮下意識看了看顧奇，接過他遞來的水。

“我……我跟你們這麼……你們要不……幫忙給我出出主意吧。我現在整顆腦袋哄哄的，都不知道該咋辦才好。”

陳星凌催促：“麻利快說！”

顧奇將剩下的水杯遞給兒子，讓他去角落玩積木，隨后坐了過來。

“你的弟弟——馬二理，是吧？”

馬大禮苦笑：“就是他……整天讓我心又擔心！幾年前他下鄉去了，就在東南方向三百來公里的城。那邊的經濟比不得渝城這邊，鄉下地方很貧窮。他們到那邊以后，開始在山上種茶樹，供應新鮮茶葉給隔壁縣里的一個茶廠，才總算盤活了當地的小山村。自去年開始，好些下鄉的人都陸續回來，我寫信讓他麻利回來，可他一開始不想回。”

陳星凌聽過這一茬事，問：“他在信上說他找到賺錢的好門路，是吧？你好像說過。”

“嗯。”馬大禮解釋：“我本想讓他回來，爭取能不能到高中班，以后想辦法考大學，不要把以前學的知識給荒廢了。誰知他說他找到賺錢的門路，暫時不回來。我以為還是種茶樹，誰知竟是挖紅沙土去賣錢。”

“紅沙土？”顧奇聽得一頭霧水，問：“是什麼？”

陳星凌畢竟是本地人，或多或聽說過。

“東南地區的山沙土含鐵量高，都是紅的。聽老一輩說過，那邊的沙土能賣錢，河邊沿岸會有船只去收，論斤賣，當場付錢。”

顧奇恍然點點頭。

馬大禮低嗓音：“前幾十年不讓挖，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去年又突然同意了。我弟弟說，那邊家家戶戶，老老小小都出去山上挖，然后挑下山去河邊賣掉。十斤能賣五分錢，一百斤能賣五。有些壯實腳利索的男子，一天能賺好幾塊錢。我弟弟和邊的知青也跟著去挖……誰知后來出事了。”

顧奇和陳星凌對視一眼，誰都沒敢開口問。

馬大禮眼睛微紅，低聲：“他寫信來的時候，我跟他說上山挖土很危險，他又不是當地人，不夠悉地形，千萬不要干冒險的事。可他不聽，回信說不能錯過賺錢的好機會，自顧自上山去了。山上的樹和草被砍掉挖掉，山被一塊塊挖開，時不時發生坍塌。可阻擋不了所有人賺錢的決心。幾個月前，長時間的挖土加上連日暴雨，發生了嚴重的山坡。千鈞一發之時，我弟的朋友推開他，自己卻被埋了。”

啊！！！

陳星凌遲疑問：“你弟弟……最后沒傷吧？”

“還是了傷，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馬大禮氣惱道：“臭小子以為我不支持他，怕我生氣也怕家里人擔心，就不敢通知家里！”

顧奇蹙眉問：“死傷嚴重不？這麼大的事故怎麼沒聽其他人說起過？”

“都不敢說。”馬大禮皺眉解釋：“新聞報紙想要報道，也得有記者進去采訪。都在山里，地方非常閉塞，沒外人進去接。聽說都是山里人互幫互救，用單車推著傷的人進縣城醫治。我弟只是傷，搶救得過來。他的兩個知青朋友……挖出來的時候，都不行了。那個救他的……也去了。”

陳星凌聽得一陣陣心疼，低聲：“你弟算是極幸運，大難臨頭有貴人相助，不然就得骨分離。”

“唉！”馬大禮長長嘆氣：“我給他先后寫了好多信，后來甚至還發了電報，可他一點兒音訊也沒給我。我擔心他回家沒車費，還分兩次給他寄了三四十塊錢。那小子傷心過度，也不知道怎麼辦，就一直留在那邊。”

顧奇若有所思道：“他畢竟還年輕，一下子經歷了那麼慘痛的事，一時半會兒接不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馬大禮垂下腦袋，低聲：“下午突然回來，說他已經申請了返鄉，以后要留在老家渝城這邊發展……還帶了一個人和一個娃娃。”

“是他的對象？”陳星凌好奇問。

馬大禮搖頭：“不是，他沒過對象。他說，那人是救他的那個好兄弟在當地娶的媳婦。那人年紀輕輕就守寡，還帶著一個剛剛會走路的小娃。我弟不忍心……打算娶并照顧娃娃長大人。”

陳星凌目瞪口呆，有些緩不過來。

顧奇眸微閃，問：“你是不是不同意？”

馬大禮跟他們夫妻都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并沒有瞞著他們。

“不錯，我確實是不同意。他朋友救了他，自當好好報答。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他留下的妻兒，二理都必須去好好照顧。但他跟那鄉下嫂子……并沒有，沒必要強行湊一對。”

陳星凌知曉他雖老實憨厚，觀念也傳統，底子里卻是至至的人。

“你這麼想，可你弟弟呢？他也這麼想嗎？他是自己主要娶那苦命的寡婦嫂子，還是別人撮合的？”

馬大禮解釋：“那寡嫂是他們隊那個小山村的村民。人突然沒了，直覺天都塌了。本想要回娘家去，可娘家父母親都去世了，現在是哥嫂持家。哥嫂嫌棄晦氣，不許留在娘家。那寡嫂抱著兒找了二理，說們母無依無靠，以后只能依靠他。二理沒法拒絕，就帶上們母一塊兒返鄉。”

顧奇和陳星凌都聽明白了，也明白大禮躊躇的地方。

陳星凌道：“如果你弟弟只想照顧們母，你就該勸一勸你弟弟。建房子安頓們，給們生活費，幫著養大小娃娃，這些都是推卸不得的責任。不過，欠了大恩是一回事，該不該連自己的終大事都賠上，還得慎重考慮清楚。”

顧奇附和點點頭。

馬大禮激道：“我也這麼想。咱不是不激人家，但沒必要連自個的婚姻大事都賠上。他還年輕，還有許許多多追求自己夢想和未來的機會。而且，他跟那位寡嫂本毫無。一個為了還恩，一個為了找依靠，勉強湊在一起，將來肯定幸福不了。他是我弟弟，哪里忍心看他行差踏錯，將來郁悶痛苦一輩子！”

“嗯。”顧奇低聲：“婚姻大事關系一生，牽扯甚大，確實必須慎重考慮，切莫一時意氣為了報恩將就。萬一將來相不來，害了自己，也連累寡嫂第二次傷害。”

馬大禮不住點頭：“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弟弟呢？”陳星凌提醒：“現在最關鍵的是你得勸得住他，切莫一時愧疚做錯了決定。報恩照顧寡嫂和孩子是應該的，但沒必要強行撮合在一起。”

馬大禮為難低聲：“他也得很……心里頭其實沒啥好主意。我跟他說了，晚上先跟我去工地那邊歇下。寡嫂和娃娃在我家住下，讓三月四芳先幫著照顧。我也勸了他兩句，他語還休，最后只是嘆氣沒敢開口。”

陳星凌猜測：“如果他心甘愿娶對方，他不用嘆氣。”

“家里地方太小。”馬大禮道：“不管怎麼著，必須先建出兩間房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