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奇一向不是貪杯的人，半杯烈酒仍有三分之一，很清醒勸劉新年不能再喝了。

劉新年委屈撇：“去年老郭也送了我一瓶，我當時就跟豬八戒吃人參一樣，幾下子就給喝完了。老郭后來知道后，罵我暴殄天，今年就舍不得送我了。”

顧奇低笑：“老郭是怕你喝醉誤事。這酒烈得很，幾杯下肚就已經微醺，哪能一下子就喝完。你該不會一醉好幾天吧？”

“唉……”劉新年忍不住嘆起氣來，低聲：“那會兒心真不好，又一個人孤孤單單過年，拿起杯子就放不下。”

顧奇挑了挑眉，問：“在分廠那邊吧？”

“嗯。”劉新年解釋：“去年我就在分廠那邊過年，沒回來。”

這時，陳星凌從廚房擰了一壺開水來，幫忙加水，又遞上兩個長柄勺子。

“湯不會太辣，喝幾口熱湯暖暖。”

顧奇眸溫看向妻子，溫聲：“星兒，今天累不？要不你先去歇息吧。”

“不累。”陳星凌低笑：“我平時都是九點多十點多才睡下，現在一點兒也不困。爐上正在燒熱水，晚些你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再歇下。”

顧奇心里暖暖的，點點頭：“好。”

劉新年見他們夫妻互相關心，甜羨煞旁人，一時不住想起心中藏著的那個人，也許是酒作用，不自覺竟紅了眼睛。

陳星凌略有些不好意思，怕他難堪，悄悄退了開去，返回廚房等著爐上的水。

沒想聽別人的私，不料夜深人靜，劉新年的嗓門也一向爽朗大聲，所以即便躲去了廚房，仍聽得一清二楚。

顧奇暗自奇怪，忍不住問：“劉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都是農歷二十七！”劉新年嗓音略帶著嘶啞，道：“去年也是這麼一天！坐車走了……就那麼走了！整整一年了……什麼消息都不給我……我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顧奇聽得云里霧里，一向不擅長表達的他僵開口。

“都過去的事了，就別想了。”

劉新年激拍了一下桌子，大聲：“我怎麼能不想！我也曾經自己不想！可我做不到啊！是我！是我對不起！是我讓失得太徹底，不然也不會最終一走了之！”

顧奇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后認認真真刷，認認真真為對方倒酒。

“劉哥，吃吧，繼續喝。”

劉新年一口又是一杯，長長爽快“啊……”了一聲。

“阿奇，咱們這麼要好，我才敢跟你喝酒。如果是其他人，我都不想也不敢，怕我一喝酒控制不住緒，也怕酒后失言。今年整整一年，我才敢喝這麼一回。就是因為……因為今天的日子太特殊……”

顧奇見杯子又空了，認認真真再次倒滿。

“劉哥，接著喝吧。”

劉新年抬眸瞪他一眼，郁悶問：“阿奇，你知不知道我最羨慕你什麼？”

“嗯？”顧奇不明所以。

劉新年的手猛然重重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晃了晃。

“不是你的才華和聰明勁兒，也不是你能畫那種我連看都看不懂的圖紙，而是——你的小家庭。”

顧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劉新年已經明顯半醉，說的話半真半假，他不想跟酒鬼聊太多，省點兒口舌晚些要陪妻子聊一下家里的近況。

劉新年繼續道：“你有一個心心相印的妻子，還有一個那麼可聰明的兒子——我最羨慕的就是你這個溫馨又有的家庭。人吶，如果沒意外沒太多病痛，也就活那麼六七十年。有些人怎麼就能過得那麼好，那麼幸福，有些人卻不能……甚至一輩子要活在痛苦中。”

“都過去了。”顧奇為他勺了半碗熱湯，提醒：“有些燙，遲點兒再喝。”

劉新年卻聞若未聞，低喃：“過去了？啥過去了？舊人總算過去了，可新人卻不見了。舊人糾纏不清，新人苦等苦熬多年。舊人怨我無，新人也怨我無。我跟舊人斷不清，我不想對不起新人，但最終也只能對不起新人，到了最后對不起舊人，也對不起新人。人生在世，我自認上對得起天地父母，下對得起邊的工友和兄弟，卻偏偏對不住那些我的人和我的人。”

顧奇挑了挑眉，催促：“把湯喝了吧。”

這話說得跟繞口令似的，要不是他記憶力極佳，聽得出來個大概，換其他人肯定以為他是喝醉了說胡話。

劉新年卻沒有喝湯，而是再次將眼前的酒杯端起，又一口悶了。

顧奇忍不住勸：“慢點喝。”

看來，劉哥即便離婚了，仍是不高興，應該他可能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劉新年晃了晃，看著空空的酒杯，忍不住催促：“阿奇，干嘛呀？舍不得好酒被我喝？啊？快斟酒呀！”

顧奇看著已經沒了大半的酒瓶，有些哭笑不得，仍聽話幫他斟多一杯。

“不是舍不得，是你不能喝太快。”

劉新年輕輕嘆了一聲，低聲：“阿奇，你說我該怎麼辦？”

“什麼該怎麼辦？”顧奇淡定吃著熱乎乎的番茄，道：“該上班上班，該吃吃該喝喝。不管發生什麼，日子總得過下去。”

劉新年聽罷，用憂郁又委屈的眼看著他。

“我現在沒這樣子嗎？我沒好好上班嗎？我沒好好過日子嗎？”

顧奇敷衍點點頭，不想跟酒鬼計較什麼。

“有，所以你做得很好。”

劉新年的眼睛卻紅了，哽咽：“我我……我做得再好，也沒人欣賞了……都已經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了。”

“嗯。”顧奇繼續埋頭吃著。

劉新年瞇住眼睛盯著他看，問：“你知道在哪兒不？你知道不？”

“不知道。”顧奇吃著香噴噴的面條和牛，心愉悅得不得了。

牛很難買到，即便船廠是大單位食堂，一年到頭也沒能吃上兩三次牛，而且都是零星幾塊。

想不到星兒將牛切這麼薄，下鍋立刻燙好，口又又，好吃得不得了！

出差大半個月，還是第一次吃得這麼盛——回家的覺真好！

劉新年的心卻是差得不能再差：“你那麼聰明，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告訴我的？”

“嗯。”顧奇自顧自吃著，十分敷衍應聲。

劉新年生氣了，沉下臉問：“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多一點點時間？我都跟說了，我還需要時間，我無法給承諾——既然能等我那麼多年，為什麼偏偏差幾個月？就不能再等幾個月嗎？”

顧奇“哦”一聲，埋頭吃得正歡。

“砰！”劉新年突然拍了拍桌面，瞪著顧奇問：“你說為什麼？你做什麼不說？”

顧奇一臉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劉新年沉聲催促：“快說！”

顧奇：“……”

劉新年紅著眼睛追問：“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可以等我那麼多年，為什麼就不能等多幾個月？為什麼？！！”

顧奇為難極了，求助張來去。

“那個……你沒問嗎？我又不認識，哪里知道為什麼。”

劉新年忍不住抱怨起來：“你就只認識你的媳婦！你就知道！其他人你連看都不看！”

顧奇理所當然反問：“有什麼不對嗎？”

劉新年大聲：“你見過的！”

顧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