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規則，有字面上的，有人心裏的。顧秦說不明白，顧雲聽也說不明白。

只是從這浮淺且短暫的爭論里，顧雲聽勝了一籌罷了。

顧雲聽沒跟著顧伯爺回長平伯府去，出了殿門，抬頭，除了月，青年站在屋頂上，像一劑良藥，可解燥熱的風。

「對於百而言，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葉臨瀟等顧雲聽跳上屋頂，笑著說。

「畢竟換下一個皇帝容易，可是新帝登基的規矩太多了。」顧雲聽想了想，又道，「再算上藩王歸祁，還有之前積攢的朝政，有得他們忙了。……不過這也不關我的事，楚見微什麼時候會到京城啊？」

「已經快馬加鞭，在回來的路上了，最遲後天。」葉臨瀟道，「況且，那些老大人們不也說，讓大哥和他共同輔政相互制衡麼？就算他沒那麼早趕回來，爹和大哥也能扛幾日。」

「斷了都還沒長好，我倒是想折騰他，你看他樂不樂意，」顧雲聽說，「對了，霆國那邊有期限麼？最遲什麼時候回去？」

「還來得及。」葉臨瀟展眉，眸中盛著月，「你……要去見見楚江宸麼？」

顧雲聽愣了一下。

其實也沒什麼必要去。

畢竟離開宮，就和允貴妃那個份沒什麼關係了。

說起來，「雲無恙」和「顧雲聽」兩個份之所以能區分得這麼開，還多虧了楚江宸。太多人都見過「兩個人」同時出現了，就算此時他們改口，也不會有人相信。

「還是去一趟吧，」顧雲聽沉片刻，道，「今後也許不會再到了，總該有個代。」

……

眼見黎明已近。

宮中各都已經換上了顧雲聽的人。前殿的事之後，消息傳往宮，又有閑花宮推波助瀾，自然很快便了人盡皆知的消息，多數人都選擇了投誠，而數忠於楚江宸的軍、護衛也都已經被拿下。

同樣是夜深出龍章宮，然而今後便不用做賊似的了。

但，江山易改，本難移。

——走正門，總是不如翻牆爬窗戶方便。

顧雲聽與葉臨瀟一起跳進牆，正好是在偏殿的窗外。

偏殿裏還點著燈，李昭鏡被關在那裏。

幽微的燈火過窗紗，與月錯著，映出那片春日枯死的花圃。

顧雲聽的視線撞花圃，原先枯萎的花枝上竟然開了花，夜里看不清，但顯然，花開得正艷。

枯木逢春？

哪兒有什麼枯木逢春。

「你做的？」顧雲聽向後側了側，輕聲問葉臨瀟。

「什麼？」葉臨瀟不解。

「……沒什麼，」顧雲聽笑了一下，拉住了後者的角，「走吧，回醫館。」

「不去了？」

「不去了。」顧雲聽道。

楚江宸想利用顧雲聽來著，但是他到底還是沒能利用。顧雲聽卻利用了他好幾次，因為知道這個人有心。

這會兒去了，說什麼？

是炫耀自己算無策奪了他的江山，還是懺悔自己心狠手辣面對好意無於衷？

矯，而且沒這個必要。

勝者王侯，彼此心裏都明白。

……

當晚沒見到，然而三日之後，顧雲聽將自己該做的餘事都安排妥當，與葉臨瀟駕車離開京城時，還是遇上了楚江宸。

在城門外。

「去吧，我等你。」葉臨瀟只是隔簾了一眼，輕聲說。

祁京北面的荒林一如去年那般荒蕪，沒什麼人煙。

熾高照，可顧雲聽從馬車裏出去，抬眼見遠那條河，下意識有一種冷到刺骨的錯覺。

曾經在那條河裏浮浮沉沉，然後在刺骨的寒風裏從白天等到夜幕降臨。

楚江宸是被一個青年人帶出來的，顧雲聽看著那個持刀的青年人，覺得有幾分眼：「上次在蒹葭宮，拍碎室的牆救人的是你？」

青年人沒想到對方會先和他說話，愣了愣，老實地點了點頭：「是。」

「娶親了不曾？」

「啊？」這話題似乎有些不大對。

「那天被困在室那個小宮阿重，是城西金鳴當鋪的掌柜。對你有點想法，要是有緣分，不妨去見見？」顧雲聽道。

「這、我——」青年耳朵尖有些發燙。

有沒有緣分他不知道，可這也不該是琢磨兒長的場合。何況，立場相對，門不當戶不對，就算有緣分，也談不上長遠。

顧雲聽也不過是聽阿重提了幾回，恰好見到，就順口一說，倒不是心做：「都知道世家子弟門戶之見頗重，然而緣分的事，沒人知道。又不是非誰不可，不喜歡就不去，繞著走，不會怎麼樣。」

「顧雲聽。」楚江宸被忽視了良久，到底還是按捺不住開了口。

「我對你沒有什麼可代的，我從始至終都是惡人，只不過在世上佔了一個名正言順。……至於小燕回，羅姑娘臨終之前曾託付過我，送他去一戶農家安度一生。只是，別人家我放心不下，所以送到一位行醫的朋友那裏了，你若是想找他，找我大哥帶你去。」

顧雲聽沒什麼表，淡淡地道。

佔了名正言順，卻到底是不佔理。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要說的了麼？」楚江宸皺眉，「我出現在這裏，你也不問？」

「我留在龍章宮的守衛不嚴。」

「……」

「其實真的沒必要，」顧雲聽忽然笑了一聲，抬眸，桃花眼裏映著對方的影子，淺淺的，像是池塘上的一片倒影，「你在城外，是打算離開祁京，對吧？也好，從皇宮那座牢籠出來，往後天地遼闊，恭喜。」

楚江宸眉頭皺得更深：「你就不怕我逃出來，是為了日後捲土重來？」

顧雲聽挑眉：「隨意。」

捲土重來怕是不太可能，師出無名，太蠢。

或許有些事還是應該要有一個了斷，否則三個人就像蠟燭似的一直站在這裏，更蠢。

「我其實有點好奇，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還喜歡我的？」顧雲聽沉良久，問。

「我覺得應該不是錯覺。」楚江宸道。

「那羅姑娘繡的那副燕回巢，你又何必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