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口被突然狠狠擊了一拳，寧氏疼得一口一口倒涼氣。

在說什麼？

我聽不懂。

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怎麼會是野狼呢，我是寧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還有。

我沒有傷口！

一丁點傷口都沒有！

寧氏下意識地搖頭，搖得朱釵發出叮當的聲音。

晏三合用另一只手按住的腦袋，“別怕，只要你說出來，我都相信。”

寧氏眼睫一，“你，你……真的……會相信？”

晏三合用力一點頭，“每一個字我都會相信！”

每一個字？

都會相信？！

“老太太都那樣了，我憑什麼相信你？是我母親，我是生的，會騙我？”

“老三家的，凡事要有度，你敢不敢著良心再說話？”

“三太太，做人還是誠實一點好，咱們季家是詩禮人家，傳出去是要給人笑掉大牙的。”

“弟妹，你里還有沒有一句真話？”

“母親，你能不能不要再說謊了！”

“到底是商戶啊，嘖嘖嘖，一點子家教都沒有，季家是倒了八輩子霉，娶了這麼一個攪家！”

寧氏一張曾經清麗的面孔滿是淚水。

懶得用手去，終于開口道：“就是個兩面三刀的老東西，說得和做的從來不一樣！”

這話，讓花廳里的兩個男人同時變。

裴笑的呼吸甚至急促起來，你他娘的可真敢說！

晏三合扭頭朝李不言看了一眼。

李不言忙把一張小圓凳端過去，晏三合在圓凳上坐下，與寧氏面對面的距離。

“是嗎？對你說什麼了？”

“說，只要我聽的話，就最疼我。”

寧氏一把握住了晏三合的胳膊，握得死死的，仿佛要從上汲取一些剝開傷口勇氣。

那道深深的傷口就是老太太，還有——

那個薄寡義的男人。

在娘家活到十六歲，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嫁到京城來。

那年棗園大收，京里來了一對母子，來園子里收棗。

那對母子長得都很好看，母親雖然有些黑，但說話細聲細氣，一看就是好脾。

兒子文文弱弱的，很隨意的往那兒一站，上說不出的清貴之氣。

寧家從商，最厲害的便是看人的本事，從小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出這母子二人和寧家上就不一樣。

怕是貴客哩。

果不其然，那對母子收了整整一船的棗子，父親卻只收了三千兩的本價，暗下一打聽，才知道這是京里四品員的家屬，姓季。

當天，母子二人在寧府住下，晚飯男眷一桌，眷一桌，季夫人一雙眼睛不時向看過來。

翌日，等母子二人離開，母親告訴，那季夫人想和寧家攀個親家，問愿意不愿意；

又說，季夫人其實暗下已經托人打聽好些日子，這趟來寧家采買棗子是假，相看是真。

從未想過那對母子竟然對這般上心，又驚又喜。

母親從小就對說過，人這輩子嫁得好不好，就看婆家對你看不看中——

若婆家看中的，就算男人再不，日子也能過下去；若婆家看輕的，就算男人再有本事，日子也過不太平。

想了一晚上，終是含應下。

季家的三六禮樣樣周正，連最挑剔的大哥都夸一聲好。

因為是遠嫁，嫁的又是高門，父母兄弟怕被人瞧不起，嫁妝足足備了一百二十抬，每個箱籠抬起來，都是沉甸甸。

十里紅妝，延綿數里。

鞭炮聲中，鑼鼓聲中，八人抬的大轎落在季府正門。

紅綢一頭是他，一頭是；上拜天地，下拜高堂，這是人生中最輝煌，最耀眼的一刻。

當那個清貴的男子揭開紅布的瞬間，想：我是多麼幸福，多麼圓滿啊！

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寧氏含淚眼里出了般的芒，這芒讓整個人都亮堂了起來。

寧氏久久沉浸在自己回憶中，再不往下說半個字。

晏三合不得不出聲打斷，“你嫁到季家后，發生了些什麼？”

寧氏一個哆嗦，眼里的芒瞬間消失，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季陵川。

“大老爺可還記得錦繡綢莊？”

“哪里的錦繡綢莊？”季陵川被問得一愣，

“大老爺好大的忘，二十幾年前老太太還在那綢莊門口，被失控的馬車了下，當場昏過去。”

這麼一提醒，季陵川一下子想起來。

“你還有臉提這事，正是你害得母親昏迷了整整兩天兩夜。”

“馬車沖過來，我和大太太正扶著老太太過街，我為了避開馬車，失手推了老太太一把，老太太跌下去腦袋著地，胳膊被車轱轆傷。”

寧氏臉上還掛著淚，“大老爺，我說的沒有錯吧。”

季陵川冷哼一聲。

“做媳婦的不護著長輩也就算了，你卻還為了自己推長輩一把，孝道何在？良心何在？”

“大老爺說得沒錯，孝道何在，良心何在？我因為這事挨了你三弟一記掌，還罰跪了整整一宿。”

“怎麼，三弟打你，還冤枉了你不？”

“冤！枉！了！”

寧氏對季陵川倏地一笑，這笑容說不出的古怪。

晏三合離得最近，看得也最分明，“三太太，真相是什麼？”

寧氏回看，一字一句：“真相是推的人是大太太，本不是我。”

“一派胡言。”

季陵川又有暴怒之勢，“老太太醒來親口說，是你推的。”

“所以我也納悶啊，明明我因為貪看那匹錦布，出來晚了一步，追上去的時候，手還沒有扶上老太太的胳膊。

明明當時扶著的人就是大太太，為什麼，為什麼老太太還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寧氏慘然一笑。

“所以跪了一夜我不服氣啊，跑去老太太房里質問，你們猜，是怎麼對我說的？”

晏三合突然接話：“說：大太太是張家那頭挑中的，家和萬事興，我這個做婆婆的沒用，只好委屈你了。”

寧氏的表就像白日見了鬼。

“你，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