濨恩堂。

老太太酒醒大半，反而半點睡意也沒有，想著那一聲“我三合吧”，心里有說不出的開心。

“來人，去把老爺來。”

謝道之已經走到木香院的門口，木香院是柳姨娘住的地方，聽說老太太他，只得又折回去。

一進門，就聽老太太笑瞇瞇道：“老爺啊，三合那丫頭算是留下來了，后面的事兒，咱們也得替打算起來。”

謝道之猜到老太太急著把他來，一定是為晏三合的事。

他在床沿坐下，面有慚道：“這事兒子也琢磨了，也留心了，不瞞著母親，的婚事……難！”

老太太當然明白這一聲“難”，難在哪里。

娶妻嫁，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

晏三合到底姓晏，不姓謝，晏氏一族落魄了幾十年，晏行又是一個被流放的獲罪員，這門第實在提不上臺面。

高門大族娶妻，最看祖宗三代的家世和人品，進高門是別想了。

放低要求，嫁個普通百姓倒是可以，有謝家陪過去的嫁妝和幫襯，婆家只會把供起來，可老太太心里哪里舍得低嫁。

那麼標致的一個人兒，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低嫁就是糟蹋了。

老太太眼珠子骨碌一轉。

“國子監的那些個學子呢，有沒有一兩個人品相貌出眾，家境稍稍差一些的。”

“兒子也過這個心思，也確實相中過幾個出眾的，但……”

“但什麼？”

事到如今，謝道之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這一趟走了三個月，其實不是回云南府給晏祖父上墳，而是給季家老太太化念解魔去了，咱們家老三陪著去的。”

謝道之低聲道：“沒敢跟您說，一是不能聲張，二是怕您惦記。”

像是幾道天雷劈過來，劈得老太太眼睛都直了。

當下就明白了兒子說的“難”，和自己想的“難”本不是一回事。

這丫頭不是高不，低不就，是嫁不出去。

誰會娶一個給死人化念解魔的人？

“那，那怎麼辦？”

一下子慌了。

“總不能一輩子做個老姑娘啊，家里已經有一個，再來一個……哎啊，倒不是養不起，關鍵是對不住祖父啊！”

謝道之：“母親別慌，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再從長計議，也是嫁不出去。

老太太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老二不是還沒親嗎，配給他怎麼樣？”

“母親！”

謝道之蹭的站起來，“你在胡說什麼？”

……

木香院。

燈火幽瀾。

柳姨娘坐在燈下，聽謝婉姝絮絮叨叨說著飯桌上的事。

等兒說完，兒的腦袋，輕聲道：“不早了，去睡吧，夜里別蹬被，讓丫鬟仔細些。”

“哥呢？”

謝婉姝看了眼倚在窗戶邊的謝不，“哥不走嗎？”

“我和姨娘有幾句話要說，你先回去。”

“就喜歡瞞著我和姨娘說悄悄話。”

謝婉姝嘟囔一句，朝柳姨娘行了個禮后，便轉離開。

謝不這才走過去，坐下。

“剛剛有句話說錯了，母親說完那句話后，不是只有老太太變了臉，父親，大哥連著大嫂在，臉都不大好看。”

柳姨娘笑道：“這事兒，你怎麼看？”

謝不：“這個晏三合，和咱們家有淵源。”

“除此之外呢？”

“不是一般閨中子，而且對老太太并沒有十分尊敬。”

柳姨娘思忖片刻，“那姑娘不是老太太娘家人。”

謝不大驚，“為什麼？”

“你看的手指，又長又細又白，老太太娘家落魄的很，養不出那樣一雙好手來，這是其一。”

柳姨娘替兒子倒了盅溫茶。

“濨恩堂的擺設，是整個府里最好的，從外頭走進來，目不斜視。老三幫認人，認得落落大方。老太太的娘家，也養不出那樣不卑不的人來。”

謝不細細一想，竟十分的有道理。

“讓太太和大坐下吃飯，并非沒有規矩，一來說明膽大，二來也說明心善，否則當初也不會出手救你妹妹。”

柳姨娘眉間含笑。

“吳氏那樣打的臉，一言不發，可見氣量不小；氣量大的人，要麼是涵養好，要麼是心高氣傲，不屑多說。

所以兒啊，別看是個孤，背后的水不會淺的。”

“姨娘分析的很對。”

謝不想了想，又道：“吃飯的樣子，慢條斯理，有板有眼，筷怎麼放，勺子怎麼擺，丁點不錯，可見是過良好教養的。”

“這麼說來，水就更深了。”柳姨娘看著兒子，深深嘆口氣。

“好好的，姨娘嘆什麼氣？”

“對那位晏姑娘，姨娘別的不擔心，就擔心一件事兒。”

“什麼？”

“我怕老太太拿你的婚事做文章。”

謝不悚然一驚，“明明老太太是把和老三到邊坐著。”

柳姨娘呷口茶，“你是庶，老三是嫡；你是長，老三是；老三在場，杜依云才配；而你行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飯桌上飲了幾杯酒，謝不覺得不僅悶，而且上躁得很。

“不用擔心。”

柳姨娘拍拍兒子的手背，“你若對有意思，只管應下，這樣的人對你只有助力，絕不會拖累。”

謝不冷笑，“如果我對沒意思呢？”

柳姨娘憐地看著兒子俊秀的臉，從從容容道：“那誰也別想委屈我兒子。”

“爺！”

烏行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姨娘，我去了！”

“早點歇著。”

謝不沖柳姨娘一點頭，掀簾走出去。

烏行上前低語道：“二爺，剛剛季家來人了，三爺親自領著人往靜思居去了。”

謝不瞳孔驟然，“靜思居和季家人有什麼關系？”

烏行搖頭。

“季家什麼人來了？”

“是季府大爺。”

謝不眉頭皺，“你還記得晏三合離開京城前，曾經去過季家一趟？”

“記得，是由裴爺帶著去季家的，還在季家呆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回來。”

“不覺得很奇怪嗎？”

謝不的聲音比夜還沉，“出發前去季家，剛回來，季家又來人。”

烏行點頭：“是有些奇怪。”

謝不：“晏三合一走，老三就病了；晏三合回來，老三病就好了，是這麼巧的嗎？”

烏行：“……”

“還是娘說得對啊，這姑娘背后的水很深。”

謝不甩甩袖子，大步走進了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