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不得不把話說得明一些。

“我們在玄奘寺的那天晚上，見到了幾撥人？”

李不言：“兩撥啊，謝三十是一撥，太孫又是一撥。”

晏三合：“我們是跟著太孫的馬車走的，‘真’留在玄奘寺，跟著謝三十一道回京。”

李不言眼珠子定了片刻。

臥草！

謝三十和他爹謝道之都是站在太孫這一邊的。

站太孫，也就意味著站太子。

謝家是妥妥的太子黨。

“我還有個問題！”

李不言像個學生一樣舉起手，虛心地向裴大人請教：“地上的，還是地下的？”

姑娘，有你這麼問的嗎？

裴笑心說幸好我也很聰明啊！

“是地下的！”

李不言皺眉，“為什麼是地下的呢，大大方方支持不好嗎？反正名正言順啊！”

“這……”

裴笑心說，這我要怎麼回答呢？

晏三合接話，“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李不言：“什麼？”

晏三合已經懶得打啞謎了，話說得極為直白。

“說明皇帝對太子很不滿意，謝道之為了自保，索就只能兩邊都不沾，對兒子的一切，連同他的婚事在，不支持，不反對，不表態。”

李不言搖頭，“聽上去像個渣男的。”

不渣，他能爬得這麼高，坐這麼穩？

晏三合在心里冷笑一聲。

李不言用胳膊裴笑，“那咱們三爺對杜依云是個什麼態度？”

又我干什麼？

瓜田李下，我娘子還在邊上瞧著呢！

裴大人趕回胳膊，離李不言遠遠的。

“三爺對杜依云是個什麼態度，你得問三爺，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他這樣吊著杜依云，比渣男還渣！”晏三合一錘定音。

裴大人：“……”

奇怪，這麼罵謝五十，我心里還覺得爽的。

……

車轱轆在青石路上，吱呀吱呀。

馬車里，杜依云雙目含，兩腮含春地看著對面的男子。

他垂著頭，胳膊隨意搭在小幾上，五廓俊的要命，也勾人的要命。

這世上有兩種男人：一種是小時候驚艷絕絕，但長著長著就殘了，泯然眾人矣；

另一種是小時候不過爾爾，長大后經過歲月沉淀，越發出眾。

的三哥就屬于后者。

謝知非察覺到杜依云在看他，稍稍在心里打了個腹稿后，抬起了頭。

“依云？”

“嗯？”

“這次發病其實很兇險，玄奘寺的主持親口對我說了一個字：難。”

“三哥？”杜依云眼眶紅了。

“找個好人家嫁了吧，別把心思放在我上。”

謝知非聲音很淡：“為我耽誤不值得。”

“三哥。”

杜依云腳底升出一寒意。

“我本不在乎你能活多久，若真在乎也不會等這麼多年。更何況，窮人家生個病，還能用老參吊個三五年，謝家和杜家又不差，五十總能活到的。”

謝知非搖搖頭，“杜依云，我只把你當妹妹。這話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不止一遍，對吧？”

“那正好，我還多個人疼呢！”

“我這里不好！”

“是不是因為那個晏三合。”

“和沒有任何關系。”

謝知非看著，眼里暗洶涌。

“你回去和伯父說一聲，就說三爺對不住他，謝家對不住他！”

杜依云呼吸一窒，隨即眼淚便嘩嘩地流下來。

“三哥，我們這麼多年的分，你何必把話說得那麼絕？”

“那是因為！”

謝知非一字一句：“再不說絕，就是害了你。停車！”

馬車停住，他跳下車，想了想，又將頭探進來。

“記得把我的話說給你父親聽，有些事問一問，想一想，就都明白了。”

“三哥！”

杜依云變了臉，一字一句問道：“我再問一遍，是因為晏三合嗎？”

謝知非深目看著，“我再說一遍，不是！”

簾子落下。

簾里的人驀的勾起，眼里哪還有什麼眼淚，冷沉沉一片，黑的幽深，冷的駭人。

簾外的人神坦然松弛，接過朱青遞來的韁繩，翻上馬，絕塵而去。

……

“駕——”

謝知非狠狠一馬鞭，馬越發的快了起來。

朱青敏銳的察覺到爺的緒不對，也一馬鞭跟過去。

兩匹馬一前一后駛進四條巷。

謝知非突然一勒韁繩，“吁”的一聲，馬前蹄高高揚起后，在原地打了幾個轉，停了下來。

謝知非從馬背上爬起來，子一躍，手臂一勾，人上了高墻。

“爺！”

朱青腦子里“轟隆”一下炸了。

謝知非在墻頭上坐下來，目落在圍墻邊的樹上。

不知何時，春日里那一點冒出的芽已變葉子，綠綠的，泛著生機。

但往下看，卻是目驚心。

整個樹干都被燒得黑漆漆，剝落的剝落，裂開的裂開，像一個瀕死的老人，渾上下就靠著那層皮支撐著。

從前，這棵樹不是這樣的。

它高高壯壯，樹葉茂，風一吹沙沙的響。

這里是他和妹妹心照不宣的之境。

兩人經常爬到樹上，小小的子在枝葉里，誰也找不見。

然后，坐著，他站著。

死死的抱住他的，他一手扶著樹枝，勾著頭往高墻外看。

“快說說，今兒個巷子里人多不多，有沒有挑擔的貨郎？”

“沒有！”

“那有什麼？”

“有個好看的大娘子在走路。”

“怎麼個好看法，比咱們娘還好看嗎？”

“反正比你好看！”

“我要告訴爹和娘去，你看別的大娘子，除非……你說我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

“說得一點也不誠心！

晃著他的，惡狠狠道：“鄭淮左，你下來，該換我了。”

沒錯，他曾經是鄭淮左，死在黑人的刀下，那年他八歲，剛剛會耍一套鄭家的刀法。

他有個雙胞胎妹妹鄭淮右。

兄妹倆雖然是一個娘生的，但子卻南轅北轍。

他喜鬧；喜靜。

他武，看到書就頭疼；文，看到刀槍棒就躲得遠遠的。

他一年四季連個咳嗽都沒有；是個病秧子，三天兩頭不舒服。

他一碗飯三口兩口吃下去；半碗飯，一小口一小口的細嚼慢咽，最后一口還總剩下。

剩下一口是郎中叮囑。

脾胃弱，只能吃六分飽，多一分胃都不住，得難好半天。

也不能吃快，一口飯必須嚼滿六六三十六下，才能咽下去。

還吃不得蘑菇，只要吃上一口，必定渾起疹，奇難耐。

病秧子弱，飯吃得，但樹卻爬得快，他常常嘲笑是貓投的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