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祖父,謝知非漆黑的眼睛里有著不一樣的,像是一團小小的火苗,只是一燃即滅。
“鄭玉老將軍生平有三件大事可值得說道。”
“哪三件。”
“頭一件是在先帝年間,輔佐趙王出兵蒙古。噢,對了,趙王就是當今的陛下。”
謝知非說罷,立刻去看晏三合的臉,讓他意外的是,晏三合臉上沒有一多余的表。
“你怎麼不好奇,趙王怎麼會登了高位?”
晏三合用腳撥開地上的一枯枝。
“我祖父生前曾說過,趙王上位是因為前太子對先帝用了巫,東窗事發后被廢,這才傳位于趙王。”
“很對!”
謝知非:“也正是因為那一仗,讓君臣二人結下深厚誼,趙王繼位后,鄭家的門第就跟著水漲船高。”
晏三合:“第二件事呢?”
“這事你知道,就是永和三年華國與大齊的戰,鄭玉是主帥。”
謝知非:“此仗經歷兩年,困難重重,最后取勝歸來。皇帝大喜,賞了鄭玉一盞金杯,最后君臣二人同醉。”
“看來……”
晏三合嘆一句:“鄭家的皇寵都是鄭玉在戰場上用命搏來的。”
“武將想封妻蔭子,只有靠軍功,只有把腦袋別在腰帶上。”
謝知非低頭看了眼晏三合。
“正所謂世出英雄,所有行軍打仗的人,都不喜歡打仗,但真正仗打起來,都會以命相搏,因為只有這樣才有機會立下赫赫功勛。逃兵真的是數。”
“那麼第三件事呢?”
“這一件事……”
謝知非腳步不由慢下來,痛意在他臉上稍縱即逝,“……就要講到老將軍如何死!”
鄭玉戰死沙場,這事晏三合是知道的。
但其中的來龍去脈,卻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
“永和五年夏,韃靼殺害了咱們華國的使節,皇上大怒,派大將軍宋知聿出征。
永和六年冬,宋知聿兵敗,十萬大軍只剩下兩萬殘兵,消息傳到京城,舉國震驚,于是漢王請求出戰。”
“等下。”
晏三合實在忍不住,“漢王,可是與你們死對頭的那一個?”
“哎啊,我的小祖宗!”
裴笑急得差點手去捂的,跺腳道:“這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可千萬別在外頭人面前提起。”
我有那麼蠢嗎?
只是這個王、那個王的太多,想確認一下。
晏三合瞪他一眼。
瞪我了!
瞪我了!
我的心啊……
怦怦怦直跳啊!
裴笑趕背過,捂著心口大口大口氣。
這人什麼病?
晏三合皺眉:“謝知非,你接著往下說。”
“于是永和七年春,皇上派漢王為主帥,鄭玉老將軍為副帥,再次出征韃靼。”
謝知非咬了咬牙關,將翻涌的氣下去。
“可惜這一次,老將軍再沒能回來,永和八年十一月戰死沙場。”
“再等下!”
晏三合面容冷然,口氣嚴肅。
“永和七年出征,鄭家的案子是永和八年七月中發生的,老將軍是十一月戰死。老將軍知不知道自己家里人,都已經不在了。”
謝知非:“不應該知道。”
晏三合眉一,“為什麼?”
“和韃靼的決戰在即,皇上、兵部一定會瞞下此事,以防擾軍心。所有一切,都會等老將軍打了勝仗回來再說。”
謝知非又補了一句:“這是行軍打仗的規矩。”
如果平常,晏三合多半會罵一聲:這什麼狗屁規定,一點都沒有人味。
但此刻,忽然覺得這規矩好,至鄭老將軍死前沒有遭萬箭穿心之痛。
“這仗最后打勝了嗎?”
“勝了。”
漢王凱旋而歸,老將軍魂歸故里。
謝知非冷冷一笑,“我在想,這應該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吧!”
氣氛一下子沉下來,再配著四周比人還高的雜草樹木,裴笑只想趕離開這個鬼地方。
“晏三合,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有。謝知非……”
晏三合扭頭,下面半句話突然卡在嚨里。
側的男人一向直的脊背微微彎著,臉是蒼白的,額頭一層汗,像是虛了。
“你不舒服?”問。
“有點不過氣來。”
謝知非轉過,用力拍了幾下口。
九年了。
他第一次站在鄭家這片廢墟上,第一次和人說起鄭家人的點點滴滴,那種滲到骨的痛,如滾燙的巖漿噴涌出來。
鄭老大,鄭老二,鄭老三……
肖氏,許氏,林氏……
對于他來說,都不是冰冷的名字,都是一個個曾經活生生在他生活中出現的人。
死了的,一死了之;
活著的,生不如死!
“謝五十,你不會是被鬼上了吧!”
裴笑忙從懷里掏出一串五帝錢,塞到謝知非的手里,“你趕拿著,避邪!”
謝知非看著他張的神,一臉嫌棄,“不是沒開過嗎?”
“開了,開了,今天早上才開的。”
裴笑一抬下,“五十遍金剛經,我看著那禿驢一個字一個字念的。”
晏三合聲音淡淡,“五帝錢只對一般的鬼魂有用,對冤死的厲鬼這類,沒啥用。”
“你,你,你說什麼?”
“這宅子這麼多人死于非命……”
晏三合四下看看,然后目定在裴笑上。
裴笑被看得兩條直打哆嗦,聲音也哆哆嗦嗦的,“你,你,你干嘛這麼看著我?”
“你后面好像站著一個人!”
“啊——”
一聲慘后,晏三合只覺得眼前的人一晃不見了,低頭再看……
這人已經跳在了謝知非的背上,死死抱住。
晏三合沖謝知非眼睛:謝大人,你兄弟好像很不經嚇啊!
謝知非抿笑:別嚇他,他膽子比老鼠還小。
“裴明亭,你下來。”
“干,干什麼?”
晏三合一把把他拽下來,不等人站穩,手指突然點上裴笑的眉尖。
“神婆幫你開開。”
裴笑只覺得一冰冷從眉心一直往下走。
他生生打了個激靈后,忽然覺也不了,也不打哆嗦了,眼前哪兒哪兒都是亮,
晏三合收起手指,頭一偏,看著謝知非似笑非笑,“要不要我也幫你開一個?”
謝知非一怔,問,“你開后,神鬼不怕嗎?”
“我開后不僅神鬼不怕,還能舒暢,心愉悅。”
他瞬間明白過來,什麼開,這丫頭是在拿裴笑逗他開心!
冷面無的人偶爾出一暖意,比大冬天喝一盅滾燙的酒,還讓人舒暢。
嗯!
謝知非覺自己又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