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因著早上被謝知非鬧的這一出，去水月庵的路上，一路沒說話。

到了庵門口，靜塵邊的小尼姑的等著，見人來，小尼姑雙手合十。

“庵主這會正在做功課，命我在這里等兩位貴客，貴客請跟我來。”

晏三合見雖然一臉老，但量還沒有長開，聲音里著稚氣，問道：“你什麼名，多大了？”

小尼姑：“我蘭川，今年十三歲。”

十三歲就看破紅塵？

晏三合：“怎麼想起來做尼姑的？”

蘭川：“爹娘不要了，把我放在庵門口，庵主瞧著可憐，就收留下來做了尼姑。”

晏三合：“當時你多大？”

蘭川：“剛生下來一兩天。”

晏三合看著，“這蘭川是你的法號嗎？”

蘭川搖頭：“這是我的俗家名，庵主還沒給我起法號，說等我長大了再說。”

晏三合仔細品了品這話的意思，“大了以后是打算還俗嗎？”

“我也不知道。”

蘭川眼里出迷茫：“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吧，說不定就做了真尼姑。”

晏三合還要再問，忽的聽后的李不言低聲道：“小姐，你看！”

沒說往哪里看，但晏三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

一頭灰白發盤一個髻，上穿著寬大的尼袍，手里撥弄著一串長長的佛珠，整個人又蒼老，又沒有氣神。

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季府四太太。

四太太沖二人低頭行禮，再抬頭，眼眶里已經蓄滿了淚水。

晏三合輕輕一頷首，便收回目，只解死人的心魔，活人的心魔，得靠自己。

又走片刻，蘭川小手一指：“庵主就在里面，貴客請。”

晏三合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個小小的院子，院前一棵石榴樹，上頭已經結了小果子。

進了屋，屋里的線一下子暗下來。

一座巨大的觀音像前，慧如師太盤坐在團上，里正念念有詞。

“庵主，貴客來了。”

慧如從團上爬起來，“晏姑娘，請跟我來！”

晏三合朝李不言看一眼，后者笑瞇瞇道：“師太，我去庵前庵后轉轉，你沒什麼意見吧！”

慧如道了聲：“施主請便。”

……

佛堂很靜，空氣里都是佛香的味道，晏三合燥熱的心，一瞬間沉了下來。

慧如把茶沏好，“晏姑娘想問什麼，就問吧，貧尼絕不相瞞。”

晏三合沒有客氣，直奔主題，“靜塵今年多大？”

“今年四十五，與我同齡。”

同齡？

晏三合驚訝到了兩件事。

頭一件是慧如的實際年齡竟然才四十五歲，可面相竟然如此顯老？第二件事……

“靜塵四十五歲就走了，怎麼這麼年輕？”

“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等到五更天。”

慧如嘆息：“晏姑娘，這都是命。”

晏三合：“什麼原因過世？”

“沒什麼原因，自己替自己算過，四十五壽盡。”

晏三合又一驚，“會算命？”

“不會！”

慧如：“世上有很多人怕死，拼了命的想多活幾年，就這個藥，那個丹的吃。我們出家人，生死無懼，對自己的壽命其實心里都有數的。”

晏三合：“什麼時候來到水月庵的？”

慧如：“十八年前。”

晏三合在心里算了下，“二十七歲便做了尼姑？”

慧如：“是！”

晏三合：“做尼姑的原因是什麼？”

慧如撥了幾下佛珠，“晏姑娘，不如我先說說第一次見的場景吧。”

“請說。”

“十八年前，我們的老庵主還在世，我也才來庵里三年。那年冬至，大家伙湊在一道吃完餃子，準備做晚課，忽然庵門就被敲響了。”

“是？”

“對！”

“穿著一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尼袍，頭發已經剃了，跪在庵門前，上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一邊磕頭，一邊請求庵主收留。”

晏三合：“然后呢？”

慧如：“然后庵主就同意了。”

晏三合：“這麼簡單？”

“其實一個人是不是真想出家，從的臉上，眼神里都能看出來，更何況將頭發都剃了，就沒打算給自己留后路。”

慧如神漸漸陷回憶。

“我們老庵主在水月庵幾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有些人跪死了，也不會收進庵門；有些人不用跪，掃一眼，就能把人領進來。

我這點看人的本事，只和我們老庵主學了不到三。”

聽到這里，晏三合才覺得自己把四太太引進水月庵，怕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不對！

晏三合驀的皺眉：“你說老庵主掃一眼，就能把人領進來，那麼也就是說，不會問那人的過往？”

“姑娘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放下屠刀，立地佛。”

“聽過。”

“一道庵門，隔著塵世與佛門。”

慧如對晏三合緩緩一笑。

“過那道庵門，你在塵世間是高高在上的王侯將相，還是十惡不赦的盜匪霸，都與佛門無關。

不問從前，不究過往，你只是佛祖腳下的一名弟子，不可回頭，無可回頭。”

晏三合：“所以，靜塵在塵世間的過往，你們沒有人知道？”

慧如：“只要不說，我們便不問。”

晏三合：“那說了沒有？”

慧如搖搖頭，“我與相伴十八年，還曾經在一個屋里睡過覺，到死，對的過往只字不提。”

晏三合：“連曾經姓什麼什麼，都不知道嗎？”

“不怕姑娘笑話，昨兒從墳塋回來，貧尼一宿沒睡，都在想靜塵的事。”

慧如苦笑：“想半天，只知道來我們庵里的那一年，自報年齡二十七歲。我們庵主問什麼，說是人世間一孤魂野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化念解魔化的是過往，解的也是過往，靜塵的過往連慧如都不知道……

那就麻煩大了！

必須先找出這個靜塵是誰？曾經什麼？有什麼樣的家世？有什麼樣的父母和年經歷？

晏三合很快冷靜下來，“慧如，你看到的第一眼，是什麼覺？”

“第一眼？”

“對，第一眼。”

慧如沉默了片刻，淡淡道：“第一眼，我覺得是個很安靜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