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棠是個棄婦,有人說著是報應,自己也這麼以為。
舒棠很小的時候,干過一樁始終棄的勾當。
那年是大喜之年,花柳好,月團圓。
瑛朝皇帝昭和帝,領著兩個小皇子,上南俊國來轉悠。
瑛朝是泱泱大國,二京十八州幅員遼闊,綿延數萬里。南俊是螻蟻小國,整一個國土,還不及瑛朝三個州。
南俊國有南俊王,為人百般好,除了要面子,聽聞鄰國皇帝攜子而來,當下急跳了腳,連夜召喚臣子,勢必要在大國面前撐起面。
臣子們給君主算了筆帳。說是修筑宮闕比面,國庫的銀子尚且撐得住,但有一個問題卻十分要命。瑛朝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宮上萬,這一點卻是南俊國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須知南俊是小國,國都京華城,人口不算濟濟,未婚妙齡眷更稀。
南俊王卻不以為然,他覺得,這世上就沒有銀子擺不平的事兒。
幾日后,皇榜張得到都是,說是招募臨時宮,工期一個月,酬勞十兩銀。
老百姓被白花花的銀子閃紅了眼,紛紛將自家丫頭往宮里送。
有一名姓舒名三易的卜卦先生路過皇榜,頗有悟。
回家后,他義正詞嚴地對自家閨兒說:“宮里招募臨時宮,這個活計,你需得接。”
他家閨兒點頭如搗蒜。
舒家老先生作神狀:“知道你為何需得接這活計?”
他家閨兒搖頭如鞉鼓。
舒老先生憐地閨兒的腦袋瓜,深謀遠慮地道:“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你跟著你爹過日子,以后撐死嫁個窮小子。你這趟進宮,若能勾搭上富貴人家的子弟,日后可以穿金戴銀,飛上枝頭變凰。”
閨兒一愣,咧嘿嘿笑了,說:“爹爹,我瞅著街口賣糖人的小哥哥好神氣,我稀罕他。”
爹爹一愣,額角蹦出一青筋,抓了掃帚大呼大喝:“我打死你這個不上進的臭丫頭!”
舒家閨兒原名紅妞。
因著要進宮,舒三易連夜測字,為改了個雅名,喚作舒棠。
舒棠得了新名號,樂得嘿然直笑。
彼時舒棠只有六歲,但爹舒三易卻以為嫁人是門技活,得從娃娃抓起。因而第二天,舒三易牽著小閨兒宮時,便一路告誡,要溫良賢淑略顯,端方嫻靜稍風。
叮囑完這話,舒三易又道:“宮里達子弟,你都可以。唯獨有一人,你得離他遠遠兒的。”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遠道而來的瑛朝大皇子英景軒。
這卻是個小道消息。
傳聞中,這英景軒對外名聲好,實際上卻是個壞了的主兒,且從小好,膽包天。
八月大,他學說話,打頭一句念的是“小妞”;周歲時,他抓周,筆墨紙硯神兵利中,他挑了個香帕子;三歲時,他扎馬步,穩不住撲倒小宮,還留著哈喇子香了一口;五歲他上學堂了,認了沒幾個字兒,便拖著太傅給他念一首詞,名喚《小桃紅春》。
他六歲調戲宮,七歲賞讀春宮,八歲便混出宮去逛窯子,起了個混名兒“云軒”,了當年永京煙柳子巷,聲名遠播的金主云小爺。
這年的云小爺九歲,該懂得不該懂得統統拿徹。若說他是一只的黃鼠狼,那麼小娃在他眼里,就是案板上待宰割的仔。
舒三易洋洋灑灑地將大皇子批得一文不值,最后總結三個字:小胚。
舒棠豎著耳朵聽八卦,最后也記牢三個字:小胚。
半月后,舒棠了宮里的三花。一月后,昭和帝帶著兩位小皇子正式來到南俊國。舉國歡騰,共襄盛舉。
這一夜,月亮高高掛。南俊王為昭和帝辦了場接風宴,筵席上犬馬聲。
兩個小皇子也喝酒,酒酣膽尚開張,二人中便有一人站出來,說要上臺去獻藝。
當是時,舒家小棠正在打瞌睡,忽聞一陣如的掌聲,便見著一個墨小,手持雙刃上臺。
那小的模樣,嘖嘖,比京華城第一大人水瑟還要上三分,偏偏眉宇間還著幾許英銳氣,也不知長大后,是何等禍國殃民的模樣。
舒棠看傻了。此刻腦子里,就回旋著爹叮囑的一句話:討夫家,切莫眼高手低,勾搭宮中侍衛一名足矣。
再看這墨小,手持雙刃,比劃得有聲有,可不就是宮中侍衛?
舒棠眨眨眼,森森地笑了。
筵席過半,墨小比劃完畢,跟另一青小溜去瓊花苑。
舒棠攜著花籃,也跟了去。
瓊花苑里,明月泄輝,萬樹桃李爭春。
舒棠躲在桃樹后窺。
兩個小皆皆好看得天怒人怨。墨小的眉目更溫潤和,他攀折一枝李,對另一人笑道:“爭天下沒意思,孤家寡人有什麼好?咱們比比討媳婦兒吧?”
青小未搭理他,看他一眼,徑自走開兩步。
舒棠聽到“媳婦兒”的字眼,分外激。當下便從桃樹后跌跌撞撞跑出來,厚臉皮地問:“小相公,你要討媳婦兒?”
墨
小一愣,彎起角。
舒棠地上前兩步,遂自薦:“小相公,你瞅著我好看麼?”
墨小雙眼彎得像月牙,目從額間朱砂掠到眼角淚痣,仍是沒說話。
舒棠被這笑容狠狠晃了眼,從花籃里挑出一枝海棠在手里,半半直白:“小相公,我覺得你長得好看,我稀罕你。”
墨小眉梢一抬,終于笑嘻嘻問了句話:“小妞你什麼名兒?”
舒棠一聽這問,覺得自己有戲,激之余難免有些結:“紅、紅妞。”
頓了頓,忽又踮起腳,拿著手里花枝墨小的發髻,再接再厲道:“小相公,要不你、要不你給我做媳婦兒吧?”語罷,“吧唧”一聲,在小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墨小眼睛眨了眨,目流轉萬千。
后的青小看到這廂景,卻“哧”得笑起來。
舒棠以為自家“媳婦兒”害,便樂顛樂顛跑去牽了他的手,一邊問說:“小相公,你愿意跟我回家暖被窩嗎?”
言訖,也不等墨小答話,徑自拉著他要走。誰料方轉過,舒棠卻見宮太監跪了一地,徑自哆嗦。
舒棠呆了。
正此時,瓊花苑又繞出三人,看到兩個小,連連過來跪拜,喚墨小大皇子,青小二皇子。
聽了這稱呼,舒棠腦中嗡得一現。磕絆地退了兩步,瞪大眼問:“你你你是大皇子?那個英英英什麼來著軒?”
墨小目流轉地看著,抿一笑:“英景軒。”
舒棠傻了眼,登時一蹦三尺高,指著英景軒大呼一句:“小胚!”便將手中花籃一拋,兔子一樣飛奔著遛了。
一干宮人傻了眼,唯有二皇子幸災樂禍。
好半晌,大伙兒才反應過來,皆從地上爬起來,說要把方才那只兔崽子給捉回來。不想這會兒,卻是九歲的大皇子擺了擺手,有模有樣道:“算了,一個小傻妞。”
宮人愣愣地點頭,卻又見英景軒高深莫測地了臉蛋,舌頭,勾出一笑:“小胚?小相公?”
卻說舒家紅妞一路驚惶飛奔回家,連做宮的酬勞也沒領。
舒三易見兒這般模樣,便湊上去問出了何事。舒棠好不容易緩過勁來,這才一五一十地將事說了。
倒不知是否是良心發現,小小舒棠說過之后,竟覺出一懊悔。
大皇子縱然是個胚,可卻是自己調戲他在先,且還當著一干宮人的面,與他私定終,最后無地將他拋卻。
六歲舒棠對的認知,僅限于市井街頭說書人講的故事,以為花前月下就直接跟房花燭掛鉤。長吁短嘆,十分懊惱,深覺自己干了一樁始終棄的勾當。
當夜,同樣懊惱的還有一人,便是舒家老先生舒三易。
舒三易原是個落第秀才,做了算命先生后,卜卦全憑著一張胡說八道。舒棠這廂進宮,他以為有十兩紋銀可領,便沒再出去擺攤子。現如今,家里的積蓄已用,揭不開鍋了。
這一夜,父二人你嘆一聲,我嘆一聲,愣直著兩雙眼,一直坐到東方發白。
天明一兒亮,點亮舒三易的靈。他狠拍一把大,亟亟鋪紙碾磨,提筆道:“閨兒來,把你今夜與大皇子這場曼妙的邂逅,再細細跟爹道來。”
一月后,南俊國坊間出現一本筆記小說,名曰《公子絕立花間》,題目旁附一行小字“我與大皇子不可喧一二事”。
這本筆記小說,一半紀實,一半杜撰,香艷又含蓄,旖旎又細水長流。講述的是瑛朝大皇子英景軒年來南俊國與一個小人邂逅,兩人一見生怨,二見生,三見生,至此相知相許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故事。
此書一出,因其文風流氓得很含蓄,得很天真,立即兜售一空。無論是壯丁鐵漢,還是老婦孺,紛紛趨之若鶩。
說起來,此書的執筆人不是他人,正是舒家老先生舒三易。
舒三易這廂雖生財有道,但他也曉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得了一筆銀子,他便在京華城以西的棠花巷子開了一家客棧,順道賣老酒。幾年后,客棧多請了幾個伙計,小日子也過得殷實了。
然而,滿則溢,盈則虧。凡事好到了盡頭,便會起波折。
舒家父一路順風順水地過了十一年。這年,舒棠終于到了十七歲,正是出嫁的好時。
彼時正值春深,南俊國都京華城,出現了一位公子。
公子有絕,名喚云沉雅,打頭一遭在大街上面,便把京華城第一俏公子阮的名號了下去。
舒三易有一回上街,瞧見云沉雅,也是看傻了眼。
他回家對舒棠這麼說:這云沉雅的模樣,第一俏公子阮本與他比不得,他比當年京華城第一人水瑟還要好看五分。偏生眉宇生得半點不娘氣,嘿,那一個玉樹臨風驚若天人。
人如風景,聽起來不過尓爾。
舒棠將這話當做耳旁風,一門心思想尋個踏實的婆家,憨厚的夫家。
豈不知,這云沉雅,家不太清白,為人表里不一,揣著滿肚子壞水兒,打那遙遠的大瑛朝款款而來。
可也許是緣分,也許是人為,偏偏不巧,舒棠便趕上了在這個當口,與那云沉雅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一場戰火她從秦芷變成秦青芷,一冊兵書送出,她從秦青芷變成周萱兒,經曆讓她明白,她要想安穩過日子,這輩子就老實當好村姑周萱兒。爹孃一對,年紀不小,繼兄窮秀才一個,‘親’哥哥一,二,三個,嫂子三個,侄子侄女若乾,一家子麵色青黃,衣服補丁摞補丁,能不能長大都懸,有心改變,可現實教會她出頭的鳥會被打,她隻能小心翼翼裝傻賣萌提點潑辣娘,老實哥哥,哎,她實在是太難了。他是村裡人嘴裡的小公子,五年前他們母子帶著忠仆來到這裡落戶,家有百來畝地,小地主一枚,村裡人窮,地少人多,為餬口佃租了他家的地,因他年紀小,人稱小公子。周萱兒第一次見這小公子被嚇,第二次見覺得這人有故事,自己也算有故事的一類,兩個有故事的人還是不要離得太近,可村裡就這麼大,三次,四次之後,不知何時閒言碎語飄飛,她氣得頭頂冒煙要找人算賬,卻發現罪魁禍首就在自己身邊。娘啊..你這是要你閨女的命呀。什麼,媒婆已經上門了,你已經答應了。周小萱隻覺得眼前一黑,腦海裡隻一句話,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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