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被眼前這過于悲壯的形所噤住，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意識飄搖到地道穹頂。浮在高端，悲憫地俯瞰著下面那支離破碎的人群。

凌澈在彌留之際，竟要以一國作為聘禮，扶隋登上東野國主的寶座！

雖是臨危命，前方之路坎坷崎嶇，卻是真真正正給予隋實權。他不用再藏鋒守拙，更不用顧忌北黎眾派系對他的忌憚和殺心。他沒了掣肘，只需一心一意完凌澈的臨終言，帶領東野百姓擺窮困、不再對北黎俯首稱臣。

這應是男兒畢生所追求的志向，尤其像隋這種涅槃重生之人更為看重。

隋一直卑躬屈膝地蟄伏著，其實最后要走的也是這條路，他只是還沒形稱王稱主的野心。

眼下這個關口，對凌澈父是十足的劫難，卻對整個建晟侯府是天賜良機。

侯府在場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盡管隋這樣決絕地吶喊，盡管他們當初都堅定不移地站在染這邊。

但此一時彼一時，機會就擺在眼前。只要接過凌澈手里的傳國玉璽，他們從此就有了另一個正統的份。

這遠遠要強于雌伏于北黎朝廷的下。

他們都注視著染衫的染，只要愿意妥協，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無論在東野還是北黎，莫說一個赫赫戰功的侯爺，就是一個稍微有點權財的鄉紳世家，哪一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憑什麼染不肯接？凌恬兒好歹是東野正兒八經的正宮郡主，份總要高過這個注水的曹太后外甥吧？

一剎那的離后，染霍地到將自己抱在懷里的隋。后知后覺地拍了拍隋的背脊，他的戰栗與心跳，他的誓言和果決，通過他的膛也一并傳遞到的心田里。

染用還在淌的五指攥住他的袍服，將朱湊到他耳際邊，淚盈于睫地說：“我快被你勒死啦！”

聞聲，隋才訥訥地放松幾分臂力，染輕聲含笑：“我不會……”

“侯卿塵！”始終一言未發的凌恬兒突然大喊一聲，掌心撐地尋向旁的侯卿塵，“我問你，你愿不愿娶我為妻，做我的郡馬，替我復國！登上東野國主之位！”

侯卿塵此番帶凌澈一行人回侯府，就是判定他會將國主寶座傳給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凌澈最中意的人選是隋，退而求其次也是松針，而他侯卿塵本就是個明人。

凌澈不會知道侯卿塵是何許人也，侯卿塵也明白，自己勾引凌恬兒，目的雖是國主之位，但他終究是個替補選手。可國主是誰并不重要，只要跑不出建晟侯府，這場豪賭，他們就已贏了一半。

剛才那道抉擇題目，隋沒有毫地猶豫，他在國主和染之間選擇了后者。他都沒想過魚和熊掌或許可以兼得，這就是侯卿塵生命中拜下的第二位主公。

“我愿意！”

侯卿塵先是和隋對視一眼，這個眼神勝似千言，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說，又仿佛什麼都已說盡。

侯卿塵轉過，手腳并用匍到凌澈父跟前，凌恬兒挽住萬般不甘地凌澈，鏗鏘道：“父親，這個男人他愿意娶我。我不管他是哪國人，出何，今日我與他結為夫妻，他就是我凌恬兒的郡馬，就是我東野未來的國主！從我手里丟失的東西，我總有一天會一塊一塊奪回來！”

凌澈痛苦地凝小兒，這份來的太遲太遲！

侯卿塵給凌澈磕了頭，恭敬道：“國主，我將用余生護小郡主周全，更會完您的志愿。”

凌澈打量著侯卿塵，幾次言又止，他真的可以挑起東野的大梁嗎？

“塵哥和我同手足，若國主傳位于塵哥，從今以后建晟侯府和東野凌氏將系在一起，到任何時候這勢力都不會被打散。我和塵哥同出于清王府門下，皆是由松燭養長大。”

隋向凌澈了侯卿塵的底細，凌澈這才知道侯卿塵和松燭之間的關系。他已沒有反駁的權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突然凸起雙眼，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將手中的傳國玉璽塞到侯卿塵懷中。

“記住你今天的諾言，東野和恬兒我全都付給你了！”

話落，人去……

地道里一片嗚咽聲，所有人都跪下去，凌澈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凌澈的后事不能辦，甚至連潦草都算不上。仍舊是選了一塊人跡罕至的山頭，將人收殮好便埋下去。沒有任何靈位，更不敢有任何標記，只能靠腦子將這個方位牢牢記住。

建晟侯府周圍還是很危險，雖然郭林和安睿等都沒有發覺有人跟蹤的氣息，但為了防止會有人突然闖府，還是把松針、郎雀和一眾傷的扈從安排在地道里。一則可以安心養傷，二則也足夠安全。

郭林帶人在里面搭起簡易的木床，染又教鄧媳婦兒去給他們拿了足夠多的棉被和炭火。地下不比地上，里面容易發生火災或煤煙中毒，大家更是提起神番看護。

好在侯府最不缺的就是各藥材，染隔一兩日就會下去看他們一次，以便更準地替他們療傷下藥。

府里的事沒有停歇，府外的事染和隋也沒有耽擱。他們倆第二日便按照計劃出府，當真一家一家的去借糧食。

錦縣上的那些大戶對染已多多有所耳聞，也逐漸知曉桑梓米鋪和建晟侯府之間的關系。可是看到那樣高大的隋就這麼自然地站在他們面前，所有人無不到震撼。

是誰說建晟侯是個坐在椅上的殘廢？是誰說他僅靠藥湯子吊著最后一口氣？

全他娘的扯淡！

然而震撼歸震撼，但要眾人平白無故地往外掏糧食，誰都不是傻子，沒有誰能拿得那麼痛快。

隋和染已做足了被拒絕地心理，面對各家搪塞之言只付之一笑。然后該低三下四、該卑躬屈膝，一樣都沒有落下。

用去三日時間，隋和染共借到一萬石糧食，都是以建晟侯的名義向各家打的白條。隋跟他們保證，三個月一定如數奉還。染甚至搬出了桑梓米鋪的所有產業，用這些作為抵押，才讓眾人松了口。

這些糧食分攤到各家上并沒有很多，但對于侯府來說卻是很大的一筆數目。桑梓米鋪鋪開的產業，只能說在錦縣上小有規模。真正他們的還是隋的名頭，還有對對面野夷的顧忌。

萬一這位建晟侯真能東山再起呢？

萬一對面的野夷真要打過來呢？

次日黃昏，隋和染從房家宅邸里走出來，這是他們登門的最后一家。

殘雪猶在，寒霜吹鬢。

染向昏暗的天際，深呼一口氣，笑道：“不上馬車了，我想走走。”

隋低首替拉鶴氅領口，又重新為套好獺兔皮袖，“娘子想去哪兒逛？”

“嗯~朝暉街吧，這回咱倆終于能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了。”

隋自后環住的腰，語調溫和地說：“要過好幾個街口呢？娘子可不要走一半兒就累。”

“累了不是有你嘛？”染仰頭睞著他，打趣兒地道。

隋沒怎麼聽明白，又傾下，虛心問道：“娘子能不能明示我啊？”

染向四周瞅了幾眼，見天越來越黑，路上也沒有多行人，便跳起來擰他的耳朵。可兩三次都和他的耳朵邊而過，總是夠不著擰不到。隋只好再俯低一點，把自己的耳朵送到染跟前，讓可勁兒擰。

“沒有馬車，你就是我的馬車呀！娘子走不了，就要夫君背著走。你要做我的馬，背著我使勁兒跑。好讓我瞧瞧，這雙到底好利索沒有。”

隋的兩只耳朵都被染擰紅了，他垂眸笑，拿額頭抵在染的頭頂，說：“就這？”

“嫌丟人啊？嘖嘖~侯爺這兩日早把臉皮兒摔地上可勁兒了，這會子還在意起臉面了？”

隋倏地停下腳步，寬闊的軀背著染橫于前。他半屈下子，回首道：“娘子上來呀，夫君帶你在錦縣城里溜一圈。”

“我……”

染就是隨口一說逗他玩兒，隋咋又當真了呢？

隋反手一拉，把染拉到自己背上，他勾一笑，道：“娘子別說就是隨便說著玩兒的，夫君我可是當真了啊！快點，別害臊，摟好我的頸子！”

“哎，哎，隋，你放我下來……”

染還在背后扭扭，隋已抓過的小，把顛到自己背上，繼而邁開長跑了起來。

這下子可苦了后的隨從們，勝旺看著水生，水生看著寧梧，寧梧著頭皮，道：“追，追吧！”

幾人一邊趕著馬車，一邊還得尋找二位主子的蹤跡。近不得，遠不得，還不能把人跟丟了。

“鞋子掉啦！”染腳下一涼，用拳頭捶了隋兩下。

隋這才停下腳步，又折回去替染把鞋子撿回來穿好。

染伏在隋后赧至極，求饒道：“好哥哥，我錯了，你快放開我吧。”

隋不依，側目壞笑：“你我什麼？”

“隋~”染把臉埋進他的背脊里。

“再一聲，我就放你下來。”

“真的？”

“離朝暉街越來越近，那街市定有不人，我也怕被人瞧見，染染快！”

染信以為真，挨著他耳邊地說：“好哥哥~”

聽聞，隋大笑不止，旋即加快步伐，一徑沖到朝暉街里面。

“隋，你騙我，你這個壞胚子！”

染連頭都不敢抬起來，覺得兩邊盡是行人在瞧自己，大家會不會以為腳有病啊？

隋又故意顛了顛，道：“好哥哥帶你吃好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