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一路無言，等到了才知是回青石巷，而不是去壽王府。

許澄寧道：“殿下，那我就下啦，謝謝您特意送我。”

秦弗嗯了一聲，許澄寧臨下車之際，手又被他握住，塞了個什麼。

許澄寧舉手一看，竟是一支紅彤彤的糖葫蘆。

一怔，抬頭看向馬車，車簾微微撐起一條小，知道他正在看。

許澄寧出笑，舉起糖葫蘆朝馬車揮了揮。

秦弗看那個影遠去，淡在黑暗里，放下了簾子。

本來想等說幾句俏皮話，自己再順勢把東西給，可好像興致不高，一反常態地沉默。

大抵真是在長大吧。

給時間想一想，想不通自己再開導吧。

“南哥哥，想什麼呢？”

李茹進出屋門幾次，都看見許澄寧對著一支糖葫蘆發呆。

許澄寧回神，期期艾艾地應付兩句，胡咬了幾下糖葫蘆，很著急，怕有人搶似的。

嚼著嚼著，忽覺咸，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許澄寧癟，掩面無聲地哭起來。

他是天潢貴胄，還有大事要做，不可能斷袖，也不可能娶一個平民子為妻。

而讀了那麼多書，更不可能做妾，對方是誰都不可能。

他們誰也不能讓誰。

就這樣，到此為止吧。

糖葫蘆真難吃。

說不清是竇初開，還是自傷世，榮寵加之后，心郁郁地躺了很多天，哪也沒去，只待在家中看書，推卻掉的請帖拜帖足有厚厚一疊。

心煩悶，就想去找燕竹生說說話，于是坐車來到竹舍。

燕竹生看到，眉目飛揚。

“喲，這不狀元郎嗎？不是功名就了，怎麼還有空回頭來看一眼糟糠老師父呢？”

許澄寧裝著燒的小籃子放在書案上，道：“一窩的狗兒，扯這麼酸作甚？”

“你才是狗兒。”

“你是。”

“你是。”

斗隨著油紙掀開燒的香味飄出來結束，燕竹生看著油滋滋紅澄澄的，開口道：“燒配面好吃。”

許澄寧才剛坐下，只好又爬起來。

“行，我給您老煮一碗去。要干的湯的？”

“干的。煮快些，一會兒燒冷了。”

許澄寧扶著屋門，送去一個怨鬼似的眼神，認命去廚下了。

新鮮做好的面下鍋里，許澄寧蓋上木蓋，蹲下來往灶膛里塞了幾柴火。

林嬸恰抱著柴火進來，許澄寧余瞥見其中幾塊木柴有點眼。拿起來一拼，竟是竹舍原來的木門，斷裂之可以看出一個腳印來。

“林嬸，這門怎麼回事？”

林嬸道：“先生還沒跟你說吶？前兩天，有群書生在門外囂，辱罵先生，說他自負清高不肯收徒，還說……”

許澄寧心揪起來：“還說什麼？”

林嬸囁嚅了兩下，低聲道：“還說先生既不收徒，又無子無，將來老無所依，百年以后連墳都進不去……總之，罵得可難聽了。”

“豈有此理！”許澄寧忿忿地騰起，“當我是死的嗎！”

扔下柴火，跑回了堂屋。

“先生！”

許澄寧彈到他的坐席邊，氣道：“怎麼不告訴我你被人欺負了？”

燕竹生的耳朵，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為師這不想著，借別人之口說出來，顯得我慘一些、可憐一些嘛。”

許澄寧氣得臉都鼓了。

“是不是那個韋良義？他找了幫手過來？”

燕竹生不問世事，不見外人，不可能跟人有沖突，會持這種偏見的，除了那個拜師不的韋良義，想不出旁人。

燕竹生歪頭想了想，從一旁的放洗手銅盆的小幾底下，出了墊桌腳的書，輕輕往額上一敲。

“《孤野記》？”

這正是那本書肆掌柜跟推薦的新書，許澄寧稍微一想書里的容，立刻明白了。

“子雁君就是韋良義？”

燕竹生怡然自在地喝茶，沒有半點被攪到好心的樣子，甚至還講笑話似的講起了韋良義的事跡。

“他靠寫這本書賺取了維持生計的銀兩，也因為這本書，結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書生，現在他們立了一個學社，什麼拂塵社，在那整日評說呢。我的門，也是他們為了那姓韋義憤填膺，踹破的。”

還拂塵社，是覺得他們個個都是蒙塵的珍寶麼？

呸。

蒙塵的垃圾還差不多。

“這矯造作的書，就是那個時候丟進來的，我看得眼疼，就拿去墊桌腳了。”

“他們尋釁鬧事，您沒報麼？”

“報倒是報了，那伙人里有個有錢的，賄賂了衙門的人，加之我這沒人傷亡，衙門大約覺得不是大事，就不管了。”

許澄寧又是惱怒，又是為難，那個韋良義本就是冥頑不靈、油鹽不進，沒有道理他也瞎扯道理，本來就他一個人發瘋也就罷了，哪想蠢人竟然也能拉到同伙。

真開了眼了。

“好了好了，別鼓臉兒了，”燕竹生推，“不是跟你說了不跟蠢人爭辯麼？快去撈我的面，死為師了。”

許澄寧悶悶不樂地去端了面來，看燕竹生吃了兩口開始就開始扯，又道：“我想個辦法，把他打一頓。”

燕竹生夾著在吃，嚼細了咽下去才道：“然后呢？打一頓，他又來鬧？徒兒啊，你這是幫我呢，還是害我啊？”

許澄寧拿頭蹭著他，聲音悶悶的：“是在幫您呢。”

“那個壞蛋，真惡心。”

“這人至賤則無敵。”

許澄寧暗恨寧王世子，把這麼個惡心人的東西弄到跟前來，甩也甩不掉，真是討厭死了。

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他敢欺負您老人家，徒兒一定狠狠修理他。”

“他們不是說您百年以后連墳都沒有嗎？等著瞧，我這就給您買個風水極佳的墳地去！”

燕竹生埋頭吃面，頭也不抬，筷子隨意一撇，敲到腦門上，打得痛呼出聲。

打趣歸打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燕先生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許澄寧要走了那本墊桌腳的書，回來后先去打聽了一下拂塵社的事，越聽越板臉。

那群書生完全被韋良義書里的文字給騙了，真當他過得多凄苦，人人都排他，于是與他同病相憐，與他同仇敵愾。

著鼻子，用了一個時辰時間，把那本又臭又長的《孤野記》讀完，不由慨。

韋良義賣慘博名，別說不愿意，只怕寧遠侯府更不愿意！

這本書里，那個好心好意收容韋良義七年之久的寧遠侯府，被徹頭徹尾寫了一個欺孤弱、看不起窮書生的去，而韋良義則了萬難環境之下仍艱苦讀書、懷有崇高遠大志向的小可憐。

寧遠侯府要真待他不好，韋良義國子監的名額是怎麼來的？

哦，書上說，是因為他讀書好，國子監特批給他一個名額。

笑話，讀書好的人那麼多，為何別人沒有就他有？若沒有侯府老爺為他奔走打點，平民百姓哪有機會國子監？

怎麼會有人信這種鬼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