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一夜，秦弗從刑部大牢出來時，已經天大亮，街市上熱熱鬧鬧。

路上可見許多穿著儒衫的人三五群，逐漸往國子監匯合，國子監外人越來越多，放眼一看，足有千人以上。

書生們展開長幅，揮舞旗幟，高喊：“肅清科舉，還我功名！”

抖的長幅上，一行大字十足的醒目：

竊男子書悖逆綱常，盜進士名欺罔君上。

還有很多的書生手里舉著紙，口中大聲念叨許澄寧的十項罪名，許是念得多了，他們說得極順，一遍接一遍地念，連路旁目不識丁的老漢老婦都能背了。

上至欺君，下至不閨訓、行為不檢，全是罪。

有舞弊、賣上位這樣純屬杜撰出來的罪，也有欺君這樣確鑿的罪，其他種種，都是可大可小、既可以說是罪又可以說不是罪的罪，端看輿論愿意怎麼看。

而偏偏在這個關頭，書生們懷才不遇，柳祭酒父恰巧掀起了一陣強化禮教的德之風，許多人家為證自己是清白門第，將言行有許不妥當之的族中子都清理了。

其他人家的都要如此做，遑論謝家；其他子都落如此下場，遑論許澄寧。

故許澄寧必須死的言論，大街小巷，甚囂塵上。

路邊有個長舌的婦人說：“圣上真是仁慈，沒有砍的頭，這要在我們鄉里，那是要沉塘里死掉的！”

“誰人有個好爹好祖父呢，連剜目都省了，我聽說這些讀書人看在文國公在外頭征戰的份上同意了，但一定要許澄寧在文廟前磕足九十九個響頭，才能饒過。”

“要不怎麼說是讀書人呢，有風度，還有那什麼，風骨……”

未經他人苦。

所以有人可以大言不慚地表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指責許澄寧帶著養父一家除族、與許家斷親的行為是不孝，不管長輩對做過什麼，都得逆來順，不能不守孝道；

所以有人可以不痛不地宣揚子卑弱第一，將貞潔閨訓認定為子一及一生最重要的事，遇到了強權威，可以選擇嫁人以求庇護，也可以選擇自刎以證剛烈，但就是不能混到男子堆里，像男子一樣去尋求自立自強的出路；

所以有人可以自視甚高地認為圣賢書只有男子能讀得好，子最好有琴棋詩書畫等可以風弄月的才藝，他們愿意奉之為才，但子一旦在圣賢書上了所有男子一頭，那就不是才，而是“舞弊作假”“竊男子書”的可恥之人。

許澄寧上有背離世俗的缺口，被無限放大，因為所有人著眼的地方都在那個缺口上，他們只會認為那就是問題的源。

真相可以扭轉，但思想不可能扭轉。

而許澄寧這件事上，重要的本不是真相。

輿論取勝，愚民不可能改變他們的觀點，那群尊嚴到子挑戰的書生更是不可能。

這是個死局。

秦弗眸沉沉。

出來之后，他才知道事遠比想象的嚴重得多。

這件事，寧王黨狠狠摻和了一手，但不是主要的幕后推手。

真正縱這一切的人，比寧王黨要早很多知道許澄寧的份。

不知道子的份，還知道文國公之的份，否則對付一個平民子，用不著做這麼嚴的一個局。

雖然謝瓊絮有重大嫌疑，但這一次與之前陷害許秀春的那些手段，明顯不是一個層級。

要麼另有其人，要麼謝瓊絮有高人指點。

但當務之急，是把許澄寧救出來，而不是找出幕后之人，因為那樣并不能讓許澄寧免輿論之災，畢竟在民眾看來，對方只是揭開了許澄寧份的真相而已。

怎麼樣才算把許澄寧救出來？

秦弗垂眸。

其實他救不了，至短時間不能。

這件事給許澄寧帶來最大的傷害是世俗對的排、人們對的惡議，而那正好是左右不了的，世俗與民眾就是覺得許澄寧有罪，沒有人能保護免世道的傷害。

只有改變這個世道，改變人們的思想觀念，許澄寧才能無罪。

秦弗了韁繩，拳頭發抖，掌心被破滲出來的染紅了韁繩。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欺負？

他驅馬，向國子監門口走去。

“誰道科舉舞弊？”

他的聲音如一道冬雷，突然降臨，凌厲而冰冷地把一干書生打了個措手不及。

書生們看過來，對上秦弗冷無的面孔。

“壽、壽王世子？”

書生們大驚，壽王世子不是出京辦事了嗎？要不是知道這個，他們也不敢這麼囂張地議論。

雖然他們言論中沒有提及秦弗半句，但誰都知道許澄寧與秦弗關系好，而秦弗正好又是禮部的，這不是明目張膽地說秦弗了手腳嗎？

“你們要是有孤徇私舞弊的證據，盡可以到刑部，到大理寺，到史臺，而不是如同豕彘無病。”秦弗冷冷地說話，聲音讓所有人都聽到了，“要是沒有證據，你們便是污蔑孤，是為死罪！”

他只字不提許澄寧，而是將自己牽其中，便是要他們投鼠忌，不敢妄論。

“誰說的？”

書生們不敢說話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秦弗劍，往下方一刺，將一個書生手里的“十宗罪”刺了上來，一目十行地看完。

那個被搶走紙的書生渾哆嗦，差點站不住。

秦弗看完將紙甩下。

“把所有拿著這張紙的，全部拿下！”

單左單右帶著人，迅速拿下了三四十人。

這十宗罪是拂塵社的人寫的，他們每人手里都有，這一抓，拂塵社所有人都在其中。

韋良義心有不甘，推開按住自己的士兵，站起來大喊：“我們只是為了求個公道，難道有錯嗎？！”

秦弗掃他一眼，像對螻蟻一樣不屑一顧。

他道：“今年落第舉人里的第一名是誰？”

他后的禮部員翻開了冊子，道：“是崇州杜興。”

“修公函，通知崇州杜興，翻了年便來京補錄同進士功名，去吏部領任職。”

“是！”

秦弗吩咐完，又對書生們道：“已撥，正已返，你們說還你們功名，這功名與你們有什麼關系？”

書生們一個個肩膀頹喪下去，竟無言反駁。

老百姓們也被點了一些，是啊，這功名跟他們什麼關系啊？他們鬧這麼大干什麼？

“能力不及之事，當反躬自省，引咎自責，而不是推他人，徒增笑柄，難道了一個許澄寧，你們就有機會了？你們既看不起子，因何又認為一個小小子有能力阻礙你們的功名之路，無能便是無能，如此推諉，也不！”

“我……”

韋良義想說什麼，卻找不到有力的辯駁之詞。

秦弗把目落向那三四十來個被抓的書生上，道：“你們不是說，許澄寧搶了你們的功名嗎？既然如此，你們就去考，拿回你們的狀元之位，什麼時候考上了狀元，什麼時候才能仕為。只要沒有考中狀元，哪怕是榜眼，功名也一律作廢。”

書生們大驚失，韋良義大喊：“殿下！就算您是皇孫，也無權做這等無理也無稽的規定！”

“孤是無權，但有權追究你們的構陷之罪。”秦弗冷淡地說，“你們自己選吧。”

然后他又環視其他書生。

“想跟他們一樣的，盡可以繼續聚眾鬧事。”

聽得出他不是玩笑，書生們被他嚇退，把那三四十個全孤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