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澄寧心中那片云籠霧繞稍稍明朗了些，看著燕先生清竹般的背影，心上像灑了一通冰雪水，冷寒而清冽。

“謹遵先生教誨。”

一路雨打紛飛不止，李威冒雨而來，用自己的軀擋住了襲擊許澄寧的“雨點”。

“威兄？”許澄寧勸他，“你快走吧，你還要做，不要經歷這些。”

“不行，我救不了你，還不能護著你嗎？流言蜚語，我不怕。”

燕竹生這時轉過頭來，明明人是狼狽不堪的，他眼睛卻亮了亮，看看李威，看看許澄寧，然后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賀鵬跑過來，看了看許澄寧空缺的另一邊，猶豫了幾下，跺跺腳沒有過去，只是在路旁幫著遮擋菜葉子。

“小琪，小琪？”

餛飩鋪里，小乞兒沒回神，眼睛直直盯著許澄寧一晃而過的背影，口道：“哥哥？”

吃餛飩的客人聞言看了一眼，道：“不是哥哥，那是個孩兒，狀元要被革除功名，趕出京城去啦！”

小乞兒一愣，猛地擱下碗筷沖出去，小小的板卻在人群里得艱難，最后摔了出來，趴在一地狼藉上，怔怔地看遠去的人。

紛紛擾擾，走了幾條大街最后終于清凈了，但許澄寧和燕竹生，以及所有維護他們的人全是一臟污。

青石巷一直有人保護著，事發這麼多天，的家沒有遭到破壞。許澄寧托了一名護衛護送燕竹生出城，自己轉朝其他人施禮道謝。

“多謝各位維護我的心意。”

孩們臟兮兮的臉上，眼睛格外清亮干凈。

“南公子……不，許姑娘是大好人，我們回報你是應該的。”

許澄寧心中微暖，再次道謝。

李威看神不濟，聲音虛浮，便道：“阿澄累了，該休息了，諸位先回吧。”

他打發走其他人，虛攬著許澄寧進屋。牢里走了一趟，瘦了一圈，肩膀都硌手。

李茹麻利地去燒洗澡水，幫許澄寧拿好服，剛想做飯，隔壁賴嬸子就送來了飯菜。

“你們剛回，肯定忙手忙腳，先吃嬸子做的，吃完了再好好睡一覺，啊？”

李茹連聲道謝。

許澄寧吃過飯，洗過澡，通干了頭發，便躺在了床上，昏昏睡。

“威兄，你回去吧。”

“等你睡著了我再回。”

“今時不同往日，以往我是男孩，現在我不是了，你離我太近不好，會害了你的。”

“我不怕被你害。”

許澄寧看著他，忽然道：“可也會害了我的。”

李威頓住了，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許澄寧點頭，看他走到門口，影寂寥，道：“威兄，對不起。”

李威回首，搖了搖頭：“你沒有對不起過誰。”

是他太弱，沒有能力保護，從前是，現在更是了。

他心中涌起一悲涼。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總要讓苦，又屢屢不給自己為撐腰的機會？

最痛苦莫過于眼睜睜看著所之人飽折磨，自己卻無能為力。

天意弄人。

許澄寧看他失魂落魄地走了，心里也有點發堵，可終究太過疲累，睡著了。

再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里點著昏黃的燈燭。

許澄寧覺得神好了些，有點口，邊爬起來邊道：“阿茹……”

抬眼的瞬間，看到屋里多了兩位老者，一個坐在椅上，一個垂手站著，都在看著。

該來的總會來。

許澄寧從床上下來，沙啞著聲音道：“不知老國公造訪寒舍，失禮了。”

韓殷切地著：“小姐……”

謝老國公的眉心好像從來沒有松開過，聽許澄寧這麼說，了，隨后道：“子可還好？”

許澄寧頓了頓，點頭：“很好。”

陌生的祖孫倆有點相顧無言。

謝老國公沉默了一會兒，從大袖中掏出一封信。

“你收拾好東西，我派人送你去金陵，你祖母生前與兄長關系友善，你舅祖父會照應你，韓家會將你視如己出，能讓你安穩度過一生。”

許澄寧接過那封信，心覺好笑。原來之前在金陵對態度怪異的韓家家主，是的舅祖父呢。

“江南也是儒生遍地之，我要怎麼安穩度日呢？”

語氣輕松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是從此深居簡出，當個默默無聞的表小姐？還是改名換姓，被嫁與某位韓氏子弟清閑度日？”

許澄寧把信還給了他。

“澄寧乃恩師賜名，誰也不能讓我改名。我或許不姓許，也不姓謝，但我一定是澄寧。”

“至于深居簡出，我不是罪人，不會過這樣的生活。所以，要辜負老國公意了。”

謝老國公眉頭皺得更，那封信也被他皺了。

“敢做就要敢當，你本不該假扮男子去考科舉，可你既然做了，就得擔得起后果。去韓家，是我能為你籌謀的最好出路。”

韓道：“小姐，老國公是一片好意。舅老爺只有太夫人一個親妹妹，平生視若珍寶，你要是去了，他一定會把你當親孫一樣疼有加。韓家家風儒雅，人人溫善，你有表叔可以撐腰，還有好多的表哥表姐，他們都會歡迎你、喜歡你的。您難道不想跟親人生活在一起嗎？”

親人啊。

真好。

可不敢信了。

親是緣，也可以是債。

這一生，從被劉氏從雪地里抱起，再到許大山將護在下的那一刻，便注定要永遠活在沉重的債務中，一輩子心懷愧意，以致委曲求全。

再多的不了，會累的。

“我在外游歷過幾年，知道怎麼過活。老國公，我已習慣了漂泊的生活，其他人也習慣了邊有哪些人沒哪些人，我們都習慣了沒有彼此，何必強融呢？又不是活不下去。”

謝老國公忍不住道：“你是不是還在怨怪？我們并非不想接你回去，只是差錯接錯了人，以致發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謝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謝家不可能因為你，連家族聲譽、名都不要！”

許澄寧點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不過榮的時候沒份，損的時候損一人而已，這不，連來看都得悄悄地，趁夜而來。

理解謝家的顧慮，但誰能會的心。

最令寒心的是許秀春的下場，那個時候，他們總是把許秀春當真小姐看待的吧。

“假如當年，我沒有扮男裝，沒有去上學堂，被養得跟我二姐一樣天真又愚昧，我如今，是不是也跟一樣了？”

已經從別人口中了解過況了，許秀春肯定有錯，但促使犯錯以致死亡的，是閨閣之爭啊。

“從前我不是謝家人，以后也不是，就這樣吧。”

祖孫倆不歡而散。

臨走前，謝老國公讓韓遞給一個匣子，一打開，里面是厚厚一沓銀票。

剪不斷，理還。

許澄寧丟回去，把門關上了。

李茹擔憂地看著。

許澄寧仰頭看天，良久嘆了口氣。

“阿茹，我如今已是如此，以后只怕要避著人了，你有什麼打算？你要是想留下，或者去別過日子，都可以。”

李茹把頭搖了撥浪鼓：“我哪也不去，南哥哥，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也要一起走，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許澄寧沒有勉強，答應了。

山野漆黑如墨，只有火把聚的長龍在緩緩挪。

小五急馬快奔，借著微弱的火看清了旗幟上的“謝”字。

他狂奔上去。

“世子爺！”

謝容鈺勒住了韁繩，看小五跑到跟前，氣吁吁地說：“世子爺，我可總算找到您了！”

“出了何事？”

“您的妹妹，親妹妹，許澄寧被捕獄，這會兒判決該出來了！”

“什麼！”

謝容鈺一瞬間慌，一甩馬鞭，快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