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曦同蘇薇相攜走遠。
李玄輕輕看了眼面酡紅的阿梨,語氣溫和了些,“自己能走麽?”
阿梨雖醉了,卻還站得穩,也不愿意讓李玄扶,想都沒想就“嗯”了一聲,堅定道,“能走!我們走!”
說罷,便朝前走了,走了幾步,后知后覺發現后的李玄沒跟上來,轉過頭,眼神疑看向停留在原地的李玄,緩緩眨眨眼,慢吞吞問他,“你怎麼不走?”
然后,愣了愣,像是忽然想到一樣,抬眼繼續慢吞吞問,“我們去哪里談?”
大抵是醉得不輕了,看上去還一臉正常,很能唬人,但實則反應比平日遲鈍了不止一點半點,連說話都慢吞吞的。
李玄不是沒看阿梨醉過,看著這般的阿梨,眼里出點無奈神,朝守在旁邊的谷峰道,“去弄解酒藥來。”
谷峰當即領命出去了。
阿梨朝谷峰看了眼,繼續盯著李玄問,“我們去哪里談?”
都醉這樣的,還談什麼,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和個醉酒計較什麼,李玄緩了語氣,溫聲道,“不談了。”
阿梨一聽,很是不樂意,難得強道,“不行,必須談,今天談!”
難得固執,語氣堅定,神固執倔強。漉漉的眼睛,牢牢盯著李玄,像是委屈得要流眼淚一樣。
李玄看著那雙眼,微微一怔,妥協道,“好,去馬車吧,正好等會兒送你回去。”
阿梨學乖了,知道自己悶頭找,是尋不到馬車的,等著李玄帶路。
李玄哪里不明白這意思,當即邁出一步,阿梨也老老實實跟在他后走。
兩人一前一后走,不多時便到了馬車,李玄推開一步,看了眼綿綿踩著矮凳,試圖爬進馬車的阿梨,上前幾步,打橫將人抱起,三兩步進了車廂。
李玄不覺得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在旁人面前興許時,譬如被他母親哄騙來、眉眼同阿梨相似的那個趙娘子,他夠君子,寧可當惡人,把話說絕,不留一幻想。
但在阿梨面前,他做不了君子。
真要是君子,不會在蘇州應承放走后,只是見同陌生郎君寒暄遞笑,便嫉妒得去堵。把人堵在假山后,能算什麼君子行徑。
他雖自認算不得正人君子,可趁人之危的事,卻也干不出來。
所以,他雖抱了阿梨上了馬車,卻沒想過一個指頭。
當然,如果不是襟緩緩滲進來的,那溫熱的意。
察覺到那溫熱的意時,李玄整個人愣在那里,一時失了平日里的冷靜,良久才回過神,微微垂下眼,撥開懷里人擋住臉頰的發,烏黑的發,沾了眼淚,帶著點溫熱的潤。
李玄心里莫名了一下,輕聲道,“哭什麼?又沒欺負你……”
話剛說完,懷里人立即抬了頭。糟糟的發,哭得七八糟的,好在阿梨夠白,并沒有涂脂抹的習慣,只上用了些脂,但也被方才蹭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點殘紅。
這樣狼狽的模樣,李玄看了,卻不覺得不喜歡,反而覺得這樣的阿梨,可憐兮兮的,招人憐的。
面對著這樣的阿梨,他哪還有半點怒氣,緩了語氣,道,“罷了,送你回家——”
一句話還未說完,阿梨卻撐著旁邊的矮桌,慢吞吞從李玄的懷里爬了出來,坐直了子,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李玄,一句話打斷了他。
“你欺負我了。”
李玄一愣,他什麼時候欺負了,在假山那里的時候,還是剛剛?
但接著,阿梨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整個人都怔在了那里。
阿梨緩緩眨了眨眼,纖長的睫跟著了一下,腦子還有暈,慢吞吞地,努力把每一個字說得盡可能清晰,道。
“你明明都要娶妻了,還來招惹我做什麼?很好玩嗎?哄我、欺負我、耍我、很好玩嗎?”
“你問我在不在意。那我告訴你,我不在意,我一點都不在意。你想娶妻也好,納妾也好,你娶趙娘子、娶李娘子,隨便娶誰,我都不在意。”
“我從前不在意,往后也不在意。我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小丫鬟了,我有爹爹,有兄長,有祖母。”阿梨說著,似乎是有些委屈了,眼里潤又泛上來了,紅著眼,道,“你妹妹從前見我時,從未有過好臉,覺得我這里不好,那里不好,如今便是懷疑我的份,也不敢如何。只是覺得我是個小丫鬟,好欺負罷了!”
“你們兄妹都一樣!我要回家了!”阿梨紅著眼發泄著,口不斷起伏著,越說越委屈,眼淚又串掉下來了。
越哭越委屈,阿梨不樂意繼續待下去了,爬起來,踉踉蹌蹌要下馬車。
偏馬車里墊了層毯子,阿梨走得七八糟的,被絆了一跤,整個人朝前一撲。
李玄才回過神,立即上前護,摟著阿梨的腰,拉回來,自己則墊在下,后腦結結實實撞在車廂上。
侯府的馬車,自然沒有工減料的,便是李玄,都疼得悶哼一聲,偏還擔心著被他護在懷里的人,“弄疼了沒?”
阿梨被摔得暈頭轉向的,忘了自己還在哭,也忘了自己為什麼哭,只聽有個聲音問疼不疼,便老老實實道,“疼。”
李玄一下子坐起來,顧不得自己,去看阿梨,“哪里疼?”
阿梨仰著臉,眼里還噙著淚,“頭疼。”
李玄下意識去檢查阿梨的頭,一圈下來,沒察覺什麼腫包,又回憶了一下剛才,阿梨一頭扎進他的懷里,怎麼說也不該頭疼。再一低眼,便見阿梨已經趴在他的口,像是沉沉睡去了。
李玄被折騰得不輕,錦袍被扯得糟糟的,襟也被哭得皺的,可以用狼狽、字來形容。但他卻全然沒半點怒氣,只還有些怔然。
他靜默了會兒,驀地喊了一聲阿梨的名字,“阿梨?”
然后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嗯”。
李玄屏息了一會兒,像是沉思慮許久,又像是張一樣,良久才開口,“你心里有我嗎?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趴在他膛醉得暈乎乎的小娘子反應遲鈍“啊”了一聲,“我是誰?”
李玄倒是很快明白過來阿梨的意思,立刻道,“我是李玄。阿梨,你喜歡李玄嗎?”
阿梨安靜了好久好久,久到李玄以為自己聽不到回答的時候,才聽極小聲含糊回了句,“喜歡……”
李玄一怔,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又聽阿梨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
“不能喊李玄,要世子,否則要挨罰的……”
李玄心里一酸,像是被什麼重重重錘了一下一樣,啞著聲問,“誰罰你?你喊李玄,誰會罰你?”
阿梨像是被吵得心里煩了,但脾氣好,就算醉了,也不會無緣無故發火,只委屈皺皺眉頭,小聲道,“世子啊……世子會罰我。”
李玄整個人猶如被釘在那里一樣,心里翻江倒海的,他深深吸了口氣,抬手撥開阿梨面頰上微的碎發,輕輕了的臉頰,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溫,著聲道,“李玄喜歡你,他不會罰你。你可以喊他李玄……”
醉意中的阿梨終于被吵得有些不耐煩了,滿臉地不高興,語氣里也是你這個人怎麼聽不懂人話的不開心,含糊卻又語氣肯定道,“他會!他把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我乖乖的,他才會喜歡我。我不聽話了,他就會不喜歡我。”
頓了頓,又小聲地道,“他還要娶世子妃,世子妃也可以罰我。”
李玄怔了許久,直到車廂外傳來幾聲咚咚,他才回過神,冷靜下來,開口,“誰?”
外頭谷峰回話,“是屬下,解酒藥拿來了。”
李玄“嗯”了一聲,抬手接過來,握在掌心,他左手包扎著的紗布,早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還未痊愈的傷口,也滲出了些。原本干凈的瓶,也被沾了些。
李玄卻覺不出什麼疼,抬手輕輕了懷里人的發,輕聲卻又肯定地道,“你只要有一點喜歡我,就可以了。”
其它的事,他都可以努力。
唯獨阿梨喜歡他這件事上,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從前總是阿梨討好他,遷就他。
“那以后,我來討好你,遷就你。你只要繼續喜歡我,就可以了。”
李玄說著,輕輕低下頭,沒冒犯懷里人,只捉起阿梨的手,在指尖上,很輕很溫地了一下,然后道,“好不好,阿梨?”
當然,已經醉得睡過去的阿梨,自是不會給他任何回答。但李玄也并不在意,今日能聽到阿梨一句喜歡,已經是意外之喜。再圖更多,李玄仿佛都覺得是苛求了。
一句喜歡,就全然夠了。
至于剩下的,無論是妹妹待阿梨的不恭,還是阿梨對他的不信任,亦或是那夾在、人之間從中作梗的薛蛟,亦或是對他無甚好的蘇家人,他都可以一件件解決。
只要阿梨一句喜歡他,喜歡李玄,便很夠了。
要的再多一點,他都覺得是自己貪心了。
畢竟,從頭至尾,都是他沒有為阿梨考慮過,他一廂愿地安排,從前阿梨還在侯府的時候,他自以為寬厚,為安排了側室的未來。后來在蘇州,也是他不顧阿梨對侯府的害怕,對他的不信任,一意孤行安排了假份。
阿梨從未從他這里得到過哪怕一點的安全,又談何而來的托付終。
從來子婚嫁,便是許的一個托付終,連那書呆子似的吳三郎都知道主向心上人表明心跡,他卻像個傻子一樣。
我來做你的如意郎君吧。
從結發到白頭,皆如你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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