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老爺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道袍,青布鞋,白皙俊秀,留了三綹長須,神十分肅穆。
田薇以為他出自穆老夫人手下,又是書院的掌院先生,多半十分嚴苛,不得提了十分神,不敢有毫行差踏錯,就恐惹了他厭惡,不肯出手相救。
誰想穆二老爺并不似想象那般嚴苛,語氣很是輕:“你就是田家的阿薇?”
田家的阿薇,這個稱呼一下子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田薇張的緒漸漸舒緩下來:“是的,先生,晚輩姓田名薇。”
“你的來意我已經知曉了,我們愿意去做這件事。但是,鑒于事剛發生,我們這便尋過去主認親,顯得太假。據我所知,朝廷年底會派使臣過去,屆時才好作。在那之前,你得設法保住他的命,等到那個時候。”
穆二老爺語氣輕,說出來的話卻不是田薇想要的結果。
說起設法保住命只是一句話,皮子誰都能說,真做起來好比登天。
邵璟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低下頭,竭力控制自己的緒,不讓眼淚掉出來。
穆老夫人遞過一方帕子,嘆道:“想哭就哭吧,沒必要忍著。”
田薇搖頭,想說話卻開不了口,因為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大哭。
知道穆家是正確的,但真的怕。
“你們也不早些來說。”穆二老爺嘆道:“你們若是早說,我早早籌謀,也不至于進退兩難。”
田薇哽咽著解釋:“事關重大,并不敢拖累太多的人,同時也不敢說。”
那等之事,豈能隨便開口說呢?
穆老夫人生氣地道:“怎麼不敢說?怎麼就是拖累?我家老大還為那位被活剮了呢!我雖心疼孩子,卻從未抱怨,覺著他不該,不值得。他已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
我和老二說,既然不能北伐一雪前恥,咱們就守在這襄城里教書育人,教孩子們怎麼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只要天下還有讀書人,有風骨在,就不會滅!”
田薇束手而立,肅穆地聽著。
穆老夫人痛苦地去眼角的淚,沉默許久,擺擺手:“你說說那孩子上都有些什麼印記。”
田薇也顧不上害,說道:“他左邊肩骨下方有顆青痣。”
穆老夫人道:“你沒記錯?”
“沒有。”田薇覺著自己還沒和邵璟親,就知道他上的標記,生怕穆家人覺著不守規矩,便解釋道:“我們余姚那邊河多,天氣炎熱,孩子們都下水嬉戲,他時常與我家兄長一道下河玩耍,我親眼看見的。”
穆老夫人看向穆二老爺:“老二,你看這……”
穆二老爺拈著胡須沉思許久,說了一席話出來。
田薇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有了些許安定,當即起告辭:“事不宜遲,我該回去了。”
穆老夫人微瞇了眼睛:“你怎麼回去?我只怕你前腳剛進城門,后腳就被人抓了起來。”
田薇不慌不忙:“來之前晚輩就有打算,準備明正大地告訴他們,我是來求您老幫忙的。您老深得太后娘娘敬重,我又剛好與您有些,求您出手救人,再正常不過。”
穆老夫人滿意點頭,道:“不差這兩天,你先把兩副藥喝完,好好休整休整再走,既是要明正大地回去,便由我同你坐車一道回去。”
田薇既激又擔憂:“最近天氣越發炎熱,這一路上您得住嗎?”
“得住。”穆老夫人站起來,將手遞給:“既然大事議定,你陪老婆子往院子里走走,咱們說說話。”
田薇忙扶穩了穆老夫人,朝穆二老爺說道:“先生,晚輩先陪著老夫人一道出去了。”
穆二老爺微微頷首,捋著胡須苦思冥想。
“晚輩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們才好……說一聲謝太輕,不說又覺著過意不去……”田薇陪著穆老夫人在院子里遛彎兒,說不出的激。
穆老夫人拍拍的手:“不必說這些,這是應該的。”
穆老夫人停下來,仰頭看著天邊,低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是這樣教導家中子弟的,老大沒讓我失,時至今日,我還是同樣的想法。”
“可是……”田薇想說,如今的“君”已經不是淵圣了,而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穆家并不需要繼續向淵圣盡忠。
“你是說事早已經不同了,是嗎?”穆老夫人干瘦的臉出幾分淡淡的笑容:“事的確不同了,人也不一樣了,但這是我家老大未了的心愿啊,我們得替他了結這心愿,將來一家人到了地下見了面,才會高高興興。”
與其說是愚忠,不如說是一種信念。
田薇看著面前干瘦強悍的老太太,突然明白為什麼穆家會是這樣了。
詩書傳家,穆家是信念傳家。
所以才會遵循古禮,不尚奢華,舉辦婚禮不宴賓客,不奏樂,所以才會有穆子寬那樣不畏凌遲、罵賊殉國的人。
所以隨時隨地都能保持驕傲,都能得到敬重。
“倘若此事能,將來你便是我的孫媳,要聽我的話,守我家的規矩。”穆老夫人嚴肅地道:“你能辦到嗎?”
田薇知道這樣的人言出必行,不可以隨意哄騙,便著頭皮道:“我盡力。”
穆老夫人沒再說話,低著頭繼續轉圈遛彎。
田薇老老實實跟在后,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穆老夫人冷不丁道:“聽說你兩條都被騎馬磨破了?結痂沒有?”
“沒有。”田薇其實還有些疼,只是人老太太難得讓陪著,不好推辭。
“我看你還是繼續去睡吧,你需要多休息,我可不想半道上撿個病人來照料。”
田薇笑了一回,果然回去休息了。
穆老夫人看著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眉尖蹙了起來,低聲道:“老二,這件事有多勝算啊?”
穆二老爺在距離不遠的地方回答道:“一半一半吧。畢竟太后娘娘就是從五國城回來的,淵圣次子是怎麼回事,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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