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多半廢了，本宮跑不，你帶著皇兄逃罷，從順天門出，一路南下，莫要回頭。”

深沉凄苦的夜里，年輕貌的帝姬對著那名疲力竭的心腹侍衛淡然一笑，作最后的訣別。

當刀劍聲和鐵蹄聲離越來越近之時，也曾想過逃亡，可一條斷了，連站起來都是奢。

想，皇兄真的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穿著龍袍不像太子，了龍袍就更不像了。可他畢竟有妻有，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不能沒有父親……

不像孑然一，了無牽掛。

春有花，夏有雨，秋有飛葉冬有雪，萬皆有其因果回……罷了罷了，欠裴漠的債，便由自己來償罷。

馬車轱轆遠去，載著一位昏迷的亡國之君，和一位亡國公主支離破碎的夢，消失在錦繡長安之中……

元和四年，十二月，天大雪，瑯琊王與裴漠聯合叛變，舉旗宮，數萬軍早已不堪忍昏君李瑨的迫，大開城門，不戰而降。

霎時，紛沓而來的鐵騎聲踏破滿地碎雪，伴隨著嗚咽的風鳴，別樣凄寒。

清歡殿，冷清空，鵝黃的宮紗隨風鼓，映出案幾后的一抹窈窕姿。

李心玉面鏡端坐，是一個背影就已是說不出的人。

哐當——

清歡殿的大門被人猛地踹開，冷風卷積著碎雪灌，沖淡滿室暖香。

銅鏡中映出刀劍的，李心玉出一只纖長白的素手，皓腕上系著穿著金鈴的紅繩，捻起一支螺黛仔細掃過秀麗的眉峰。若是仔細看來，的指尖有些許微。

“長安城破了。大都護王梟兩面三刀，領著三萬林軍不戰而降，囂著要用皇兄的腦袋向瑯琊王邀功。”

似乎早料到這番局面，擱下螺黛筆，轉過頭來，著后帶刀殿的大太監劉英道:“長安風云驟變，已是無力回天，怎麼，連劉公公也迫不及想要趁分羹？”

大太監劉英籠著袖子，只說了一句:“老奴不敢說良禽擇木而棲，只是生逢世，誰不想多茍活兩日。”

聞言，李心玉笑了聲。

著實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不經意一笑，更是艷驚四座。

的眉發是極致的黑，瓣是艷麗的紅，是如雪般剔的白，再加上一雙顧盼生姿的眸子，秾麗的五組合在一起竟不顯得俗氣，得極視覺沖擊力，像是九月最燦爛的驕。

“皇兄在位時，公公也從他上搜刮了不好，怎的他如今落難，你不想著幫一把，反而做出這般賣主求榮之事。”

李心玉下意識手了左上滲的繃帶，那是昨日大都護王梟發叛時，被他用玄鐵重箭傷的，傷到了骨頭，淌了不。

劉英面不改，說出來的話卻著森森寒意:“這江山要易主了，老奴若想在新主子面前保住一條小命，就得借長公主殿下和皇上的腦袋一用。也是沒有法子，老奴好不容易活到這把年紀，惜命得很啊。”

話已至此，劉英的謀顯無疑:用李心玉和昏君李瑨的腦袋，向瑯琊王和裴漠換個錦繡前程。

事到如今，李心玉已無力回天。環顧四周冷清空又充斥著刀劍影的大殿，唯一慶幸的是，自己于昨夜打昏了皇兄，命邊唯一幸存的侍衛將他護出宮去了。

，將繃帶染紅，嫣紅的羅浸染了大團大團的暗。大太監劉英尖銳的嗓音，將的神智從縹緲的虛空中拉回。

“長公主殿下，您還是說吧，那昏君究竟躲去了哪兒？說出來，老奴會看在往日主仆一場的份上，給您一個痛快。”

李心玉是真疼吶，疼到心尖兒都在抖。一生榮寵，連掉頭發都會讓長安城上一，何曾過這樣的傷，流過這麼多？

疼到極致，甚至覺得死亡也沒那麼可怕了。

趴在冰冷的地磚上，半截子浸在水里，艱難地扯角，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既然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閹奴又何須白費力氣？”

一句‘閹奴’到了劉英的痛。他笑容淡去，怒氣沖沖地揮手，示意候在殿外的侍向前，又拔出配劍，聲笑道:“長公主殿下這般，又獨自留下，想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既是這樣，拿你的首級前去投誠瑯琊王，也是可以的！”

刀刃折出來的寒映在李心玉眼中，覺到了渾的涼意。早料到會如此，并不害怕，可一張，聲音依舊有些抖，那是來自靈魂本能的戰栗。

李心玉角了，著那懸在頭頂的刀尖，說: “若是裴漠知道你們殺了我，會如何？”

劉英聲怪笑，道，“世人皆知，裴漠裴將軍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長公主你了！老奴替他雪恨，自然是……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四個字猶如尖刺，扎得李心玉的心生疼。竟是不知裴漠恨至此，連一介閹奴都知道要殺雪恨。

不錯，的父皇屠了裴家滿門，年無知時又負了裴漠，所以裴漠恨到不惜舉旗宮的地步。

可有那麼一點兒傷。至，至年時與他歡好的那段短暫時，也是付出過真心的。只是那一點兒真心藏在玩世不恭的皮囊下，早已被命運的齒碾碎泥了……

懸而未決的刀尖下，垂下眼，紅彎出一個蒼涼的弧度，笑道:“既是如此，本宮無話可說了，還請你看在往日主仆一場的分上溫些，莫要那臟，玷污了本宮新畫的紅妝。”

寒一閃，刀刃落地，濺七尺。腕上的紅繩崩裂，金鈴墜地，滾了幾圈，碎裂片。

與此同時，叛將王梟打開了最后一道宮門，跪拜迎接瑯琊王和裴漠的兵馬宮。霎時，鐵騎舉著裴家軍旗號令四方，疾聲道:

“裴將軍有令，不得傷宮中婦孺及襄長公主一一毫！”

可惜風雪瀟瀟，這枚令旗，終究是晚到了一步。

午時三刻，宮城下。

裴漠翻下馬，落地的時候一個趔趄，竟是無法穩住子。他邊的親衛手扶他，卻被他一把揮開。

他攥著馬鞍子，幾度深呼吸，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忍極大的痛苦。半晌，他抬起一張英俊的臉來，拉滿的眼睛定格在地上那滿是污的、連草席都沒有蓋上的尸上。

他繃的下抖著，朝那尸首走了幾步，似乎想確認那尸的份。可離那尸還有三步遠的時候，他又停了腳步，通紅的雙眼茫然四顧，像是在找尋，又像是在竭力抑著什麼。

一開口，聲音竟是暗啞難辨:“誰殺的？”

劉英連忙向前一步，躬著子邀功道:“李家兄妹惡貫滿盈，老奴知裴將軍向來恨了，故而手刃此人，帶著這妖首級來見將軍，一則是為將軍雪恥，二則聊表老奴投誠之心……呃！”

話還未說完，裴漠長劍出鞘，橫過劉英的脖頸。

劉英瞪大眼，怔了怔，手下意識往脖子上，似乎在疑自己怎麼就突然發不出聲音來了。直到濃稠的鮮一一的從自己脖頸噴出，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抖著指向裴漠，想要謾罵，但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撲掙扎搐了一番，隨即氣絕而亡。

風雪迷離，劍映在裴漠赤紅的眼中，宛如修羅惡鬼。

“怎麼回事，裴漠！”瑯琊王李硯白聞訊趕來，看到了地上的尸首，隨即呼吸一窒，視線落在李心玉那被烏發和塊糊住的臉上，怒斥道:“誰殺的？不是不許你們傷李心玉一毫的嗎！”

半晌，有人弱聲道:“回稟王爺，是前來投誠的大太監劉英殺的。”

“劉英呢？”

“……死了。”

李硯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裴漠將淋淋的劍扔在地上，隨即緩慢而沉重地半跪在地上，抖著手，一點一點撥開蓋在李心玉臉上的發，去臉上的污。

裴漠垂著頭，李硯白看不清他的表，只看見他那只平日拿再重的劍也能四平八穩的手，此時卻抖得厲害。一陣風卷積著碎雪吹來，他猛地弓起子，發出劇烈的咳嗽聲，直到鮮從他口鼻中溢出，淅淅瀝瀝地順著他的英的鼻尖和下滴落在地，匯一灘。

他還在咳著，腔中迸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青筋暴起的手攥著李心玉一只僵冷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