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樓在延安路路標的大世界商場上班,時間固定薪資不高。
從廁所回來的同事面如菜,關心了幾句,不提幫忙代班,將錢包帶上,踏著低跟黑皮鞋,走下扶手電梯,準備出去解決午餐。
也不知道是怎麼,在大街上一片喧鬧之中,只一眼就瞧見那個臉龐已無從前白淨的男人,蹲在馬路對面的理髮店綠玻璃門前,默默地著煙。烈日灼目下,他瞇起眼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車流。
曲小樓完全可以躲開他,雙不由自主地穿過擁鬧的人群,走到他面前。
錢丞眼前出現一雙沒有污蹟的黑皮鞋,有度的黑,他順著抬頭,膝蓋上是包,棉質白襯衫,頭髮梳個鬆散的圓髻,不像黃鸚垂柳一樣的四肢,的態很勻稱。
他彷彿回到以前每次見著曲小樓的時候,熱得像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腦袋裡就剩。
曲小樓毫無溫度的說,“好久不見。”
錢丞扔了煙,矯健地跳起來,下一揚,“吃了嗎?”
冷淡的回答,“吃了。”
“我沒吃,推荐一個?”錢丞笑著說。這表讓記起曾經沒事就趴窗口嗑瓜子,碎碎的瓜子皮從窗戶扔進房間裡,為打架打得頭破流,還嘲笑膽小的年。
大世界裡簡餐廳最便宜一份也不下十五元,街道上的小飯館十元可以有有菜,礙於面子曲小樓帶他到樓上的食城,找了間麵館坐下。
的沉默,毫不減錢丞的胃口。他吸溜著一碗豬肝面,配幾口燒鵝,短袖衫的袖口捲著,使筷子的手臂比以前韌,快至肩頭有一道傷疤,看上去有段時間了。
他扔下啃完的骨頭,了指腹,“聽說你最近泡到個靚仔?”
曲小樓沒有很大反應,也許因為的眼睛總是缺點什麼看起來黯淡無,反問道,“跟你有關係嗎?”
錢丞頑劣的呵笑了聲,看著說,“他知不知道你跟我睡過啊?”
午市人聲嘈雜,一掌扇到人臉上不夠響亮,也引得周圍食客紛紛側目。曲小樓起走到收銀台,冷靜地從錢包裡掏出僅有的一張五十元,收好零錢,轉離開麵館。
挨了一掌的錢丞歪著頭,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筷子狠狠一摔。
茶樓的雕刻月樑上飄著周璇的四季歌,江南江北風好,怎及青紗起高粱。這張矮几一側開著樓窗,窗台前擺著一盆杜鵑花,日頭越大它越艷。
“如果我討厭,那麼你會討厭我嗎?”
話音一落,黃鸚就後悔了。
對陳宗月不甚了解,按正常邏輯推測,他應該會問,為什麼要問這個?答不上來。
在別人的事上,黃鸚能表現豁達的一面,到與陳宗月有關的事,卻無比自私,不知道這個佔有,知道了會很痛苦。
然而,陳宗月給了簡潔的答复,“不會。”
出乎意料,黃鸚直瞪瞪的看著他,卻見他朝自己出手,眼睛睜得更大了。
在掂量著自己有沒有膽量拿出背後的手,覆上去的時候,陳宗月視線往另一隻手上一瞥,說,“紙巾。”
黃鸚一愣,將掉自己汗的紙巾團放在他掌心,他扔到煙缸裡,又疑的瞧著,“不坐?”
整整反應了兩秒,黃鸚才在對面坐下。
陳宗月起手提袋,擱在矮茶几邊上,“記得帶走。”不留下拒絕的時機,他接著問道,“今天沒課?”
來不及思考,誠實的說,“逃了。”
“不怕明年重修?”
黃鸚漸漸鎮靜,“我……偶爾上課會睡覺,但是沒逃過課,三次點名不在才掛科。”
陳宗月將火機疊在煙盒上放遠了些,打開了燒水爐,“你念的是哪所大學?”
“新聞傳大學。”
他好奇的問,“以後從事新聞業?”
黃鸚沒有那麼長遠的抱負,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是結麼,一直到高中說話也不利索,才想報的播音主持,當是治病唄。”
陳宗月失笑出聲,“治病?”
“我是真這麼想的,分數倒不是什麼問題,我績還行,就是報考播音係要面試,當時我一張又結了,四個考都笑了,居然說我勇氣可嘉,就讓我過了。”
他搖頭笑著,“幸虧他們不知道你是來治病的。”
一向無人問津,彷彿踩著樓下談話聲,彷彿自在且逍遙的三樓,周璇的嗓音從頭頂離開之後,黃鸚已經找回讓自己像一陣初夏南風,輕飄飄拂過人心的狀態,靠近茶几,兩隻胳膊墊著桌上,先笑得牽了臉頰,再問他——
“陳先生,我可以採訪你嗎?”
陳宗月稍頓一下,頷首同意,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你……您為什麼來海市呀?”
他拎起燒開的水壺,緩緩注茶盅,霧氣騰上他的臉,他似娓娓道來,“我母親是海市人,父親是香港人,所以我也算半個海市人。”
黃鸚原想要抬手托住下,生生頓在臉側。
陳宗月看了一眼,故作恍然的表說著,“哦,原來他不是無父無母啊。”
“我沒,沒沒這麼想……”結已經出賣了。
他寬的笑了笑,“我還有一個弟弟,九歲就不在了。”
黃鸚口而出,“Hyman?”
“你怎麼知道?”
陳宗月頗驚訝,就見有點猶豫地指向自己的紋,上面藏著一個英文名,他才出豁然的表。
其實,黃鸚也是昨天才有機會仔細觀察,這一年多的夢裡,都是凌的圖案,有時候是帶刺的黑玫瑰,有時候甚至是令人恐懼的東西。
有些人的紋是忌,擔心陳宗月亦是,馬上岔開話題,“為什麼開了間茶館,不開飯店?不開酒吧?”
“年輕時我也更喜歡酒,因為愁的事多,至於飯店……我請了一個脾氣比較大的廚師,如果一直有人跟他提意見,也許會把他氣回香港。”
陳宗月在回答時與先前的神無異,他的聲音像塊磁鐵,像個神父,叩問的靈魂去了哪裡,或者,是細弱纖巧的。
黃鸚眨了兩下眼睛,遮掩慌張,“怎麼才能像你一樣,做什麼事都游刃有餘,一點也不著急。”
他笑了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會開始喝茶,看報,曬太,當你意識到自己沒有能力抗衡自然死亡這件事,整個人就心平氣和,就像不著急了。”
陳宗月誠然說,“我只是比你有耐心,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黃鸚過分認真的聆聽,實際已經將自己的腳尖慢慢移到,他在桌下的兩之間,好像子就要被他的膝蓋骨攔住了。
覺自己的心臟好像是別人寄存在這裡,不是的,不聽的靜下來,萬一他發現了怎麼辦。
“那你的缺點是什麼?”
又是一次錯誤提問示範,沒有人願意暴自己的短,黃鸚想咬自己的舌頭。
但在下一刻,陳宗月往前傾,用那雙亦正亦邪的眼睛盯著,明明是輕語,字音卻重,“貪。”
這時,突然響起一句,“陳先生……”
黃鸚驚得往後一,膝蓋撞到茶几下沿,疼得尖一聲,也嚇到了剛剛走來的老文。
陳宗月關切的問,“沒事吧?”
從速搖著頭,卻還是捂著膝蓋。
老文沒鬧明白事怎麼發生的,回過神,只對陳宗月說,“……高老闆電話說家中有事,中午不過來了。”
陳宗月點頭,立即又看向膝頭上的一塊淤,不由得皺了眉,“噴點藥?”
“不,不不用,兩天就消了。”
老文一走,黃鸚端起茶杯,低垂著薄薄的眼簾,吹了吹,手有些抖,不敢再轉回去面對他。
嗅著這的茶香,聽見陳宗月似有若無的嘆了一聲,然後說,“的是你,瞎張也是你。”
當黃鸚愣著轉頭,他正好起,開一扇雕花烏木門,拎出一隻鳥籠,掛在窗台上方。
沐浴的小鳥兒一頓一頓地撥腦袋,陳宗月打開了鳥籠的門,用鑷子夾著一隻蚱蜢,對它輕輕吹了一聲哨,它就張接住。
這一夜,門外的錢丞神麻木,盯著電視機煙,房間裡的黃鸚也沒能安然睡。風扇依舊竭力的轉,下了床,從櫃中拎出他送的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最上面是一張卡片,翻過背面,不自覺將指尖按在上,那是流暢的鋼筆字——
To Ori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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