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第一次看到沉冽害這般模樣，但很快發現，自己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抿笑，眼睛微移，瞄向沉冽的肩膀。

沉冽的肩膀非常好看，不過分寬闊魁梧，也不削瘦如柴骨，目觀筆單薄，但靠過許多次，知道他的有多結實。也是這優越的頭肩比和往下的瘦腰大長，令他在人群里最為出挑，在遠尚未能看清他臉的地方，就會被他的姿所吸引。

而這些，是人人都看得到的。

他提到得沒人看過的，是除去外面這件玄衫……

自從統率晏軍后，沉冽的裳都以暗為主。

玄之涵，沉穩，斂，低調，卻又著一然兇張的勢，令人不敢輕視。

他今日的裳，繡紋仍暗，細看設卻極為巧，淺銀、淺金、澹白與挑黑，以平針盤針鎖針的織法，共繡鹿與仙鶴，躍靈巧，秀雅。

一條云紋暗綠腰帶系在腰間，垂著枚麒麟玉飾，這枚麒麟玉飾看著眼，正是當初在衡香所買得那一堆玉石中的其中之一。

若親手摘下這枚玉飾，再解開這條腰帶，緩緩掀起這束腰的長衫，那會是什麼覺？

他的腰肢雖勁瘦，但絕對是健碩強壯的……

意識到自己腦中的遐想，夏昭驚雷炸空一般，如夢初醒。

隨即，被這樣的自己惹笑了。

明天遠程在即，兒長之事，不該放任其滋長。

夏昭輕咳了一聲，將二人之間那微妙的氣氛打破，也結束了眼神流中的無聲暗涌。

沉冽太懂，在那一抹悵然失笑之時，他便也澹然一笑，清新俊逸，那些失控的被他重新克制，收在心底最又最熾烈的角落里。

夏昭道：“因曹曜、曹勻一直想要為夏家平反，積極奔走于惠平當鋪，丁怕丈夫出事，便書信至永安。宋傾堂的母親讀完信后害怕，令宋傾堂去強行帶回曹勻。曹勻有仇必報，便設局將宋傾堂剝扔街上。”

沉冽眉心輕斂：“丁告訴宋傾堂的娘親，尚能理解，但書信給曹易鈞，此舉實在可怕。且這兩事時隔五年，這五年里，不知往外又說了多曹曜之舉。”

夏昭話題一轉：“剛才提到北元時，曹易鈞的表現有幾分不對。”

“怎麼不對的？”

“我謝他對我提及至屠之事，他說北元狗輩犯我中原，人人恨之，可是他的神，卻落寞自嘲。”

沉冽冷澹一笑：“頭幾年，宋致易送過一些資去往北境，后來見籠絡不了人心，并未買到半點好名聲，他便再也沒管過邊防之事。剛好他也有地形之優，西北六省擋在大平朝前，仄道上有鄭北，下有游州，他知道會有無數人替他誓死守住邊防。”

夏昭搖頭：“宋致易占據著中原最大的沃土，卻一點力都不想出。籠絡人心這幾個字用得極妙，宋致易不應該只去想外面的人心，大平朝才建朝幾年，他麾下將臣能有多堅貞的忠心呢。前幾年踩著大乾的尸登高，他順風順水，便真當自己為天命之人了。”

“阿梨，”沉冽停下腳步，語聲低沉，“或許，曹易鈞可用。”

夏昭看著他的黑眸：“你邊早已不缺可用之才，你說得可用，難道是分化宋致易部？”

“給宋致易設個考驗，你覺得如何？”

夏昭眸明亮，忽閃忽閃，這是在思考時的神態。

須臾，輕聲道：“莫非，你想打今晚捉住得那幾個北元人的注意？”

“嗯，借曹易鈞之手，送一個給他，你猜，宋致易如何應對？”

“……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夏昭笑了，“如果是你，如果是鄭北，如果是云伯中，我幾乎可以不假思索，確定你們一定會斬殺此俘虜。到了宋致易那，他竟多了一個選項。就算他干出將此俘虜送回北元，換一個外夾擊田大姚的事來，我都不覺驚訝。”

“或者，我們試試？”

“那如果他考驗通過，一刀殺了此俘虜呢？”

沉冽眸沉了一瞬：“河京所獲得那枚生生玉便可派上用場，我會令人攜帶此玉前去暗殺他的邊人。”

夏昭欣然揚眉，眼眸變得尤其明亮。

這個主意實在又狠又辣，準打擊到了宋致易的痛！

先送俘虜，若不殺俘虜，曹易鈞等將臣更與宋致易異心。

若殺俘虜，便派刺客冒充北元人，暗殺其邊親近之士，屆時宋致易又將面臨兩個選擇，要麼為跟隨者們發兵北元，要麼繼續當頭烏，作壁上觀。

若是發兵，有他的兵馬在，西北戰場能多得一助。

如果不發，那他邊的跟隨者們又要與他心生間隙。

不論宋致易做什麼，他們都是得利者，不戰而勝。

夏昭笑道：“善行間諜，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謂事機。沉冽，你這考驗，又是反間，又是攻心，真厲害。”

沉冽已極在意旁人的夸或罵，可每次說他厲害，都能惹他心悅。

沉冽下心頭的澎湃快樂，輕抬手握住的纖細荑：“阿梨，我們回去吧，你明日要早起趕路。”

夏昭看向前路，夜嵐漫漫，長街盡頭空落清幽，路的兩旁樹茂花深，雅香馥郁。

忽然很想一直走下去，就跟沉冽這樣夜行漫步，無話不談，二人并肩走去年歲的終端。

“嗯，回去吧，”夏昭對他微笑，“不過，我想要你送我一樣東西。”

從來沒開過這樣的口，沉冽頓心：“好，你想要什麼。”

夏昭低頭，目落在他腰間垂掛著的玉麒麟上。

不大不小的玉麒麟，約有半截中指長，玉質潔白，凋工細致琢，麒麟為半凋，邊緣為鏤凋，棱角圓，形態尊雅貴重。

夏昭抬手，將它輕輕從沉冽的腰間摘了下來。

“這個，”抬眸看著沉冽，“我想留在邊。”

沉冽點頭，卻有那麼一瞬間，他生出個荒唐的念頭，發現自己竟在嫉妒這塊玉。

沉冽很輕地自嘲：“阿梨，你莫不如，把我也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