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黛, 衰草如煙，江南的煙雨蒙蒙。

姜玉隨魏宗元來江南已有兩載，初春時節, 草木，雨水順著屋檐滴滴答答濺落在地面上。

白推門而, 看到姜玉坐在樓閣二樓的窗邊, 額頭枕在手臂上，以為公主睡著了，待走近后將裳披到姜玉上, 才發覺公主雙目睜著, 向窗外煙雨，眼神清清渺渺。

樓閣里沒有點蠟燭，唯有支摘窗外虛弱的線照亮了一方天地。

白替披好衫, 聲音輕輕的：“公主別冷著子。”

沒有回話, 只安靜地枕著手臂，眺滿城煙雨, 長發如同流瀑一般垂落, 也如這江南雨水一般逶迤。

哪怕姜玉來此已經兩年，仍然不適應梅雨時節的環境，每到初春整個人便懶洋洋的。

白還記得初來江南時，姜玉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也不過兩年, 整個人就仿佛被去了生氣。

坐在窗邊, 常常一外面就是一整日, 不知在向西眺長安, 還是在看別的什麼東西。

公主與駙馬來到江南后, 二人之間矛盾非但沒有緩和, 反而更加激化。雖然同住一宅，實則從親開始，便一直分居。

姜玉至今沒有懷上孕，反倒是駙馬的外室妾一連有了幾個子嗣。

但凡近伺候公主的侍都知曉二人從未同過房。

此事從親之后便一拖再拖，并非駙馬不想，而是公主不愿意，無論駙馬如何殷勤討好，每每公主都借口不適推掉。

當然駙馬也用過一些下作的手段——

比如在公主的茶水中下催之，強迫公主行房，好在及時被侍和護衛攔下。

也是從那之后，夫妻二人徹底離了心。

公主不想看到魏家三郎，搬到了魏宅一地勢高的僻靜院子，遠離魏三郎那些鶯鶯燕燕的妾室。

公主直接與魏三郎將話挑明，說與他并無分，不會拘著他做什麼，也讓魏三郎別手管的事。

魏三郎數次討好公主無果，只能妥協讓步。

二人雖是紙上夫妻，私下則各過各的。

至于到的委屈，公主從來沒有給長安訴過苦。魏家勢大，皇帝也不可能僅僅因為公主對魏家三郎不喜，就讓二人和離。

這樁婚事，從最開始二人綁在一起，就沒有分開的可能。

雨水從窗外飄，白將支摘窗稍微合上一些，聽姜玉道：“原來我來江南已經兩年了，我真想回長安看看。”

白聞言，從袖子拿出一封信，道：“公主，這是今日長安城送來的信。”

姜玉轉頭，黯淡的眸中亮起的澤，“長安的信？可是父皇發來的，說魏宗元任期已到，讓我們回長安去？”

其實早在姜玉初來江南時，每月都能收到皇帝寄來噓寒問暖的信。

可不過半年之后，長安發來的信漸漸了。

姜玉知道西北起了戰事，一團，皇帝和皇兄怕是無暇顧及，自己也沒有必要拿和魏宗元那點事去煩擾他們。

瞧見白臉慘白，暗暗覺得不妙，問：“怎麼了？”

白低下，道：“公主，您先瞧瞧信。”

姜玉著手中的信，將其拆開，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面霎時一白。

白跪地道：“公主，陛下中了風，臥榻不起，太子殿下催您快快回京，陛下想要見您最后一面。”

姜玉握信紙邊緣，臉上盡失，站起眼前一黑，全靠扶著桌案才穩住子，道：“我知道了，去吩咐下人收拾行囊，今夜我們就回長安。”

白從地板上爬起來，奔出門去。

而姜玉也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心如麻，收拾行囊。

夜晚，魏三郎在隨從的攙扶下回府上，一門便見家中仆從來來往往搬運行李，不解詢問隨從：“怎麼了這是？”

魏宗元飲了酒，面紅，子搖搖晃晃。

仆從上來著他耳朵，還沒說話，魏宗元就瞧見一道高挑的影從廊下走出。

江南的煙雨在周縹緲落下，長若仙，依偎云霧，傘邊沿抬起，出子那張艷絕的面容。

魏宗元一陣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眼前麗人是自己的夫人。

他和姜玉有小半年沒見面了，幾乎快忘了長得是何模樣。

如今的姜玉已經完全長開，從前容貌還能用清雅來說，如今已是多妖，嫵秾麗，讓人一看到就屏住呼吸，腦袋放空去，偏又總是哀哀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將呵護在懷中。

哪怕此前魏宗元再怎麼和起爭執，每一次見到都會了心腸。

長開的又何止是面容，魏宗元目看向的腰肢……

也是此刻，隨從的話在他耳畔響起，讓魏宗元酒意登時清醒。

隨從道：“公子，長安城傳來的急召，說陛下子不妙，讓您和公主即刻回長安。”

魏宗元心中一驚：“真的？”

旋即一擔憂席卷上他的心頭，首先是想若姜玉回長安城，會不會將他做的種種事告訴皇帝？

一想到此后果，魏宗元就掌心出冷汗。

此事關乎重大，魏宗元不敢耽擱，趕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院子。

然而行了幾步，他又停下來，悄聲叮囑邊隨從，“去將后院的人也都給帶上，到了長安城好好安置們。”

子夜時分，魏府眾人上了船。

魏宗元在船艙外躊躇許久，猶豫要不要進去找姜玉談談。

他思忖片刻，終究是畏懼的緒在他心中占據了上風，進了船艙，找到姜玉的屋子，敲響了船門。

姜玉一見到他，便道：“你走吧，我要歇息了。”

魏宗元訥訥，道了一聲“好”，先退了出去。

姜玉在四月中旬回到了長安城，船只一靠岸，一刻都未曾歇息，徑自去了未央宮。

還沒，宮中便傳來一陣低低妃嬪的哭泣聲，姜玉心頭發，拎著裾，奔走殿中。

宦通報：“貞公主到。”

殿嬪妃齊齊轉頭，見珠簾掀開，貞公主與駙馬奔走進來。

姜玉一淺的，鬢發隨意挽，頭上未戴一點首飾，眼眶緋紅，到皇帝榻前跪下，“父皇！”

床榻上男子聽到靜，睜開蒼老的眼眸，干涸的瓣上下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可姜玉知道他在說“貞”二字，眼里淚珠打轉，輕聲回道：“父皇，是我。”

姜玉見姜玄出的手，握住，道：“我在這里。”

皇帝的瘦削的手，上的額頭，像是醞釀了許久，口中才慢慢湊出一句完整的話，“貞怎麼不戴一點首飾就來，父皇還是喜歡你漂漂亮亮的樣子。”

姜玉聞言低下頭，一酸的緒直往上涌起。

面前的中年男人眼眶下陷，瘦削孱弱，讓姜玉快認不出他是誰。

姜玉眼淚掉落，轉頭四顧，看到太子，一把拉過他玄的袖子，仰起頭哭著問：“哥哥，父皇他怎麼會這樣？”

姜曜寄給的信上，并沒有對此解釋。

眼眶發紅，淚珠如斷線墜落，楚楚可憐。

姜曜在床榻邊沿坐下，道：“是一個月前皇家舉行春狩大典，父皇從馬上跌了下來。”

姜玉攥他的袖子，張地問：“那太醫怎麼說？”

旁側的宦回道：“太醫道陛下的況不容樂觀，怕要一直臥榻。”

這話落地，眾人便見公主肩膀微微抖眼中落淚，紛紛上前安。魏宗元出手，可還是慢了一步，太子已經輕攬公主懷，由著埋在他前泣。

這一幕讓魏宗元攥了手心，然而他見周圍人并未出異樣，也只能干立在一旁看著二人。

片刻后，姜玉從姜曜懷中直起腰，干眼角淚珠，對床上人道：“父皇，這些日子就讓兒一直照顧您好了。”

宮人捧著托盤送上來了湯藥，姜玉接過，指尖握著湯勺，一勺一勺喂皇帝。

服侍皇帝的大太監，瞧著這一幕，轉頭對殿中人道：“各位娘娘先回宮吧，陛下想清凈清凈休息。”

宮中人慢慢退了出去，魏宗元見狀，湊到姜玉邊。

姜玉轉頭道：“你先回公主府，等到了晚上我便回去。”

魏宗元搖搖頭：“我既然是駙馬，喚陛下一句兒臣，也應該盡一份孝心照顧父皇，公主讓我留下吧。”

姜玉用帕子給皇帝角，對魏宗元道：“這里不用你照顧。”

魏宗元心里極度忐忑，瞧見姜玉的態度，卻實在不敢賴著。

夜里一上弦月爬上了樹梢，大殿燃了燈燭。

姜玉瞧見皇帝睡著了，替他掖好被角，起將簾幔拂下，盡量不發出一點響，慢慢退了出去。

大宦在外殿等候著，勸姜玉，“公主，時辰不早了，宮門已經落鎖，今夜住在宮中，明早再回公主府吧。”

姜玉抬手了額角汗珠，道：“那勞煩公公去收拾一下。”

姜玉被他引著走到一寢殿，聽這公公安，“陛下的況也并非沒有好轉的可能，上個月陛下墜馬中風，意識清醒都困難，可這個月神志已經恢復，甚至能夠開口說話了。公主且放寬心吧。”

姜玉點點頭，進了自己的寢殿，白陪伴一同進來，替點燃燈燭。

姜玉坐在桌邊淚，道：“白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白手著腹，恭敬退出去。

然而很快，開門聲再次響起。

姜玉轉頭聲道：“白，你不用來陪我，我一個人無事……”

話還沒說完，姜玉一下頓住，喚道：“哥哥？”

門邊出現一道男子的影，面容漸漸變得清晰。他白玉冠，長袖博帶。兩年不見，氣度越來越高深，就如同那醇醇的酒。

大概唯一沒有變的，便是那張俊的面容。

燭照亮他的面容，姜曜將燈燭擱下，問：“這些年來，你過得怎麼樣。”

仿佛隔了漫長的歲月，二人再次相見。

姜玉心臟某被牽引了一下，緩緩站起來。

過得怎麼樣？

姜玉目映照著他的面容，輕聲開口：“我在江南的日子十分難捱，日日都在思念長安，想念父皇，也很想——”

那到口邊一個字，姜玉突然說不出口，只用和的目慢慢向他。

姜曜溫一笑，面龐被燭照上一層和的清。

姜玉聲線哽咽：“父皇他會好嗎？”

姜曜道：“他會好的，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宮中，一定會醫好他。他只是子虛空得太厲害了。”

姜玉點頭，坐回到桌邊，拿起手絹慢慢拭去眼角淚珠，聽側男子又問：“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他聲音沙啞，讓姜玉心弦。

“貞，若是你過得不好，要告訴我和父皇。父皇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平安順遂。”

姜玉角揚起笑意，眼角微紅，問：“那你呢皇兄，你過好嗎？”

眼里波流轉，過和燭，著姜曜的面龐，四目相對，他開口：“我也很好。”

姜玉垂在上的手收，問：“那太子妃呢？”

遠在江南，長安城中很多事到底不清楚，只依稀聽聞，當年自己離開長安后，姜曜并未納陸家郎為妃，可之后姜曜有沒有另娶妻，姜玉便不知了。在江南魏府，幾乎過著居不出的日子。

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張，著姜曜漆黑的眸子，幾乎不上氣來。

聽姜曜終于開口道：“沒有太子妃。”

姜玉繼續追問：“那太子側妃、良娣呢？”

夜與燭在他臉上織，姜曜道：“也沒有。”

姜玉像是長松一口氣，角輕牽：“是嗎。”

又問：“那你想我嗎？”

在這話落地后，寂靜的室一下變得靜謐無聲。唯有窗外竹聲滴滴答答響著，一如二人此刻的心跳。

姜玉轉過去，將側臉對著他。

姜曜垂下眼，看著的面龐。

他也很想，在他無數魂牽夢繞的夢里。只可惜夢隨春短，不到江南。

如今相逢，也怕是在夢中。

姜曜忽然毫無征兆地俯下子，姜玉被他摟進懷里，屬于他上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傳來，聽他萬般繾綣喚：“貞。”

他第三次問：“貞，你過得好不好，魏三郎他對你怎麼樣？”

姜玉心突然一，轉過頭來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