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目平視，腳步從容，不疾不徐。

他的友人在左側注視，他的仇人在右手微笑。

他沒能分給任何人余，沉穩邁過臺階，過門檻，走進大殿，立在八位考跟前。

也是這個時候許默才發現，考里頭竟然有人。

為了避嫌他不得寒暄，只能盡量朝著那個方位躬彎腰，并朗聲回應，“學子許默，見過諸位考。”

有誰滿意點頭，目愈發慈。

主考掀開他的卷子，先是欣賞了把規整的好行楷，很快抬起頭，“請讀卷。”

許默深吸一口氣，仰頭遙北疆，似是穿越無盡長河，看到數不清的先人尸骨，看到無數冤魂喪命，看到激烈拼殺的瞬間。

那些影在他四周跳躍，旋轉，哀嚎。

再轉頭，所有影消失，只剩下平靜與安寧，自信與從容。

“學生淺見，需得止戰！”他瑯瑯出聲，“戰爭讓人們失去了太多，生命，親人，家園，安寧。國家需要休養生息，百姓需要平靜度日，止戰是人心所向，是大勢所趨，是所有同胞為之努力的向往……”

八位考有人微微頷首，也有人無于衷。

因為這些觀點，與前面止戰的學子無異，雖措辭優異，卻沒有讓人眼前一亮。

直到許默停頓了片刻，語氣悲憤，“只是這戰不能輕易止，大渝與韃虜仇恨數十年，先皇主戰，當今主和，都沒能平復邊疆戰爭，歸結底是因為大渝不夠強。”

“強國強己強天下，只有大渝王朝強盛，才能有機會將敵人碾于腳底，才能止住戰爭，才能以戰止戰！繁衍生息！”

年語氣鏗鏘，字字珠璣，飽含了無數人的愿，哪怕聽客也隨之容。

“好，好一個以戰止戰，繁衍生息！”

有人拍案，贊不絕口。

亦有人冷臉，輕嗤出聲。

許默耳充聞不問，抬頭直視主考。

能設置八位考，說明制度在規避偏心，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方家能在考里安人脈并不稀奇。

只要主考是公平公正的，這個殿試就有繼續的必要。

果不其然，長桌最中央的人執起墨卷，點了點頭，“確有幾分道理。”

這是認可許默的才華了。

他長松口氣，垂下眼睫，不再關心誰給了高評，誰又打了惡評。

讀卷只是第二步，面圣才是關鍵。

隨著主考起呼喚，“下一位，安浚。”

許默躬退離，下臺階的時候與友人肩而過，點頭示意。

原本還抖索的年輕人像是到染，逐漸從容平穩。

返回學子群，齊淮也送來了關心的目。

許默報以淺笑，便閉上眼繼續溫習，面圣時可能提出的問題，闡述時需要完善的回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后一位學子也讀卷完畢。

人群出現，大家頭接耳，嘀嘀咕咕，似乎在張接下來的面圣環節。

然而八位考走到太和殿外，竟然擺了擺手，“祿寺上前。”

數十個穿著統一服飾的年輕人捧著食盒上來，在學子們回答墨卷的地方擺放膳食，并碗勺竹筷。

也是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已經到了午時，晨起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完全，只留腹。

“時至飯點，腸轆轆，大家不用客氣，只管盡用。”主考一番話說下來，博得不好。

學子們紛紛躬謝，于桌椅落座。

許默旁邊坐著的是齊淮和安浚，兩個人有條不紊地吃著飯菜，還空點評兩句。

“都道大渝王朝殿試伙食好，今日一看竟是真的。”連禮部尚書之子都能慨，可見天家于這方面還是大方的。

一桌四菜兩饅頭，五點心五水果并大碗不限量湯飯，放在哪里都是不錯的待遇。

“據說這祿寺就是專門負責大型宴請祭祀或朝會的。”安浚大口吞咽，“真是個油水富的地方。”

這里油水有兩層含義：一指撈錢，二指伙食。

許默失笑，“待會殿試的時候加把勁，說不定你也能做個祿寺卿。”

待得悶頭吃完，祿寺很快來人撤下碗筷，連桌椅都清空挪走，只余四百位學子立在太和殿門口。

正午的日頭愈發濃烈，學子們的心也跟著忐忑灼燒起來。

馬上就要面圣了，那可是一個王朝最高領導人，也是所有人效忠的存在。

“也不知道天家喜歡什麼，忌諱什麼，可有什麼不能提。”有心思活絡的學子開始探口風。

“天家子溫和，數次殿試都是公平又公正，不要怕。”有人不痛不地回答。

這個要關頭，誰會泄關鍵的東西啊。

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懷揣了別樣目的。

比如方遠，就單手背與后，老神在在道，“你們可知，今年的殿試并非天家一人出席。”

大部分學子都寂靜下來。

這種層次的消息，也就世家子弟能夠到，普通百姓均是兩眼一抹黑。

“還請方公子大肚量，也告訴咱們兩句。”有人開始拍馬屁。

方遠倒也沒有藏著掖著，挑眉道，“天家在位十二年，共育有四子兩，如今最大的皇子也已經十六七歲，是時候學習起治國之才。”

沒有哪個皇子生下來就有皇帝才能，只有被選中以后，心培養教育，才能統管全國，文武皆知。

天家想要教育下一代，殿試不失為個好機會。

反過來想，能被帶進殿試的皇子，恐怕已極得圣心。

方遠這句話了三件事：第一，天家要帶皇子出席，相當于賣給殿試同窗們個好。

第二，這皇子很可能是太子，也會是下任天家，心思靈巧的免不了要起討好之心，等同為大皇子拉攏人才。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乃震懾許默，他自陣腳。

方恒于皇城門口告狀，的確讓方家暴了底牌，但到了大皇子這種級別，即便是暴了又如何。

方家自信，不會再有比皇長子還要貴重的后手了。

“哎呀，那天家帶的能是哪位皇子？不會是大皇子吧？聽說生母是鞠貴妃，份一等一的貴重呢。”有人跳出來，助焰點火。

“不是大皇子還能是誰？二皇子生母平庸，四皇子有殘疾，便是兩位皇子合起來，都抵不過大皇子一個優秀。”有人立即接上。

人群議論紛紛，風向似乎徹底倒向這位皇長子。

直到，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你們是不是忘了……那位剛剛歸來的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