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xklxsw.net
那是今日魏妙青趁無人留意時,塞給的。
其上是魏叔易的字跡,所寫短短兩行——圣人存疑,不允三司草率結案,另已使人暗中詳查,稍安。
常歲寧再看一遍后,向東方漸淡的夜。
明后不允三司草率結案,令讓人暗中詳查,是因帝王不允許自己被欺瞞蒙蔽,不允許掌控之外的事出現。
如若兇手是旁人,或可稍寄希于此。
可一旦明后知曉此事與明家有關,當真會存在秉公置的可能嗎?
魏叔易會有此言,也是因為他此時并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明謹。
但知道,且經馮敏一事,今已確認了十之八九。
所以,注定不可能“稍安”。
但無論安否,無論用什麼方式手段,這一次,定會讓明謹為此償命。
又待一刻鐘后,后的房門被推開,常歲寧回過頭去。
走出來的是喜兒。
常歲寧問:“如何?”
“回郎,傷口已理包扎過了,也止住了,但人究竟如何,孫大夫沒說。”
從將人帶過來到現在,這位孫大夫便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若說旁人是惜字如金,那這位孫大夫便是惜字如命,仿佛多說一個字便會令他萬劫不復。
從未離開過京師的喜兒,與孫大夫相這幾日下來,屢屢總想問——在您那里,人若貿然開口說話,府通常會判幾年?當地人每年是否有什麼話量上限?
常歲寧便走進了房中:“敢問孫大夫,人是否能救得回來?”
孫大夫低聲道:“傷及后心,僅七把握……剩下三,需等人醒來之后方有分曉。”
常歲寧微松口氣:“多謝孫大夫了。”
孫大夫剛洗過的雙手有些局促地攥起,片刻后,他手指向對面的客房:“……不如便將人安置于此。”
也好方便他醫治照看。
常歲寧便再次道謝。
喜兒在旁盛贊道:“孫大夫如此不喜被人打攪,卻仍主提議將傷者留下,可見醫者仁心呢!”
人是郎好不容易請來的,多夸一夸維系一下人總歸沒錯。
孫大夫面赧然。
這夸贊,就還恰恰相反的……
一來,那位昏死中的傷者并不備打攪他的能力。
二來,他之所以選擇將人留下,正是害怕會有人為此不停地來尋他……那樣的話,他的心將時刻于張的備戰狀態,什麼事都做不了。
將馮敏安置妥當,常歲寧遂離開了客院,路上待常刃務必讓人守好這座院子。
馮敏如今是極關鍵的證人。
縱自一人之言分量不夠,多半會被明家以“空口污蔑”駁之,可誰又能說得準馮敏手中一定沒有留下其它證據?
退一步說,若為同謀者,必然知曉諸多細節,這些都將會給此案帶來進展。
但這一切,還需先等馮敏醒過來。
好在命保住了。
常歲寧回頭看了一眼那座遠去的客院。
孫大夫的話雖,但甚是謹慎,他既稱有七把握,那想來馮敏是死不了的。
今日之事也印證了此前的猜測——當年“”遇到孫大夫時,他自稱只擅眼疾,對其它傷疾一竅不通,這說法果然只是為避人的托詞而已。
常歲寧思索著回過頭之際,耳邊忽覺側面有勁風襲來。
“郎當心!”常刃連忙提醒。
常歲寧側躲避,攥住了那朝襲來的黑影的手臂。
稀薄夜中,那蒙著臉的黑影作極快,力氣奇大,另只手立時擊向。
常歲寧飛快躲避,借著被攥在手中的那只手臂,另只手擒住他的肩,借力一躍,閃至他后,下一瞬即扼住了他的脖頸。
“你輸了。”
那黑人刻意著聲音問:“那你猜猜我是誰!”
“……贏的人才能讓人猜。”常歲寧松開他的脖子,拽下他蒙著臉的面巾:“你都輸了。”
“那是因為我讓著你的!”穿著夜行的阿點轉過來,認真道:“我怕傷到你!”
常歲寧朝他一笑:“知道。”
阿點這才咧開,低聲音同炫耀道:“我可是跳墻回來的!”
常歲寧點頭:“差事辦得如何?”
“全完了,我得可干凈了!”阿點說著,轉頭將跟而至的另一名黑同伴拽過來,讓他給自己做證人:“小阿鯉,不信你問他!”
他和另一名常刃的手下,負責今夜這場行的接應與善后事宜。
那同伴給予了肯定:“阿點將軍今夜所過之,未留下一痕跡。”
“是吧!”阿點得意之余,又同常刃道:“怎麼著著就沒了,我都沒夠呢,怎麼不再多滴些呢!”
常刃:“……”
如此天真無邪的語氣,卻說出這般人膽寒的話語……
他倒想再給孩子多滴些著玩,可再這麼滴下去,他怕是只能扛回一干涸的尸。
阿點對此并無太清晰的認知,他只覺活兒還沒干夠就結束了,此行未能盡興:“小阿鯉,下次再有這樣的差事,記得再喊上我!”
常歲寧點頭答應下來。
阿點便陪著一同往回走,路上說個不停,興致格外高昂。
“小阿鯉,我還是很有用的吧?”他像是一個好不容易能出上力的孩子,雀躍又迫切希得到認可:“我之前告訴你,殿下總夸我厲害,現下你該信了吧?”
常歲寧點頭:“我一直都信,阿點是個聰明能干又勤快的好孩子。”
得了這句肯定,阿點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蹦蹦跳跳起來:“……殿下也這麼說過!”
“嗯……殿下慧眼識珠。”常歲寧順便自夸了一句:“否則怎會頭一回見你時,便獨獨選中了你呢。”
“這個都被你知道了啊!”阿點問:“那你知道當初殿下是從多個人當中選中了我嗎?”
常歲寧配合搖頭:“這個倒沒聽說。”
阿點立時出兩只大手,十指大大張開,格外清澈晶亮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整整十個人!”
常歲寧輕“哇”了一聲:“這麼多?”
“是呢!”阿點道:“我是長得最高的!力氣最大的!”
但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年們,并沒有因為他高便懼怕他,那些人會躲得遠遠的拿石頭和泥扔他,說他是沒用的臭傻子。
阿點想到這里,眉有些難過地耷拉下來,但很快,他的神又雨過天晴。
但殿下說,他是聰明能干的勤快孩子!
殿下那日說,只能選一個人帶走。
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會被選中,但他還是一直看著那個穿盔甲牽著戰馬的年——那盔甲真好看啊,他也想要一件,如果他也能有那樣的盔甲,那些石頭應當就砸不疼他了!
那個年選人的方式很特別,不問任何問題,只是手一個個地點過他們,口中慢慢地念著——
“點兵點將,騎馬打仗,點到是誰,跟著我走,若是不走,便是小狗。”
念到最后一個字時,那手指頭,落在了他面前,指向了他。
我才不是小狗!——他趕忙道。
那年眼睛里帶著笑,與他道——不做小狗,那就跟我走吧。
他便趕跑過去。
阿點覺得自己的記并不好,很多事他都忘了,但同殿下有關之事,他總記得格外清楚。
他時常分不清何年何月,不知春日過了是冬日還是夏日,但他一直清楚地記著,殿下指向他時的那一刻,太格外地暖,泥路邊的野花開得格外神。
所以他覺得殿下像太,像花兒。
他若能清楚地表達自己心的,那麼他一定會將那一日稱之為,此生第一次被幸運眷顧的日子。
路上,殿下問他什麼。
他想了想——傻子。
大家都說他阿娘也是傻子,不知是從哪里來的。
至于阿爹……村子里很多男人,他不知道他阿爹是哪個,也沒人知道。
他試著問過村里的每個人——你是我阿爹嗎?但每次都會被嫌棄地趕走,打走,罵走。
所以也沒人給他取名字。
阿娘被河神帶走了,這是村子里的一位好心阿婆告訴他的,那個阿婆將他養大,后來阿婆沒了,他就吃別人的剩飯,撈泔水,抓田鼠,搶豬狗的吃食。
他也覺得搶東西不好,只是他實在太了,都快被死了,他每次搶完,都會抹著眼淚給它們磕幾個頭道歉。
于是,喊他傻子的聲音就更多了。
但殿下說,他可以有個新的名字,殿下想了想——點兵點將……先做小兵,再做大將,不如就阿點吧。
殿下說完,另一匹馬上的常叔大笑起來,說殿下取名的能耐還是沒有進步。
但他太喜歡這個名字了,他擁有了這世上第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后來,這樣屬于他的東西越來越多,都是殿下給他的,就像那個竹蜻蜓。
“快回去睡一覺,多睡覺才能長高。”常歲寧與阿點說。
“嗯!”阿點乖巧應下,又忽然問:“小阿鯉,咱們這麼做,真的就可以將小歲安救回來嗎?”
常歲寧點頭:“一定可以。”
阿點便放心回去睡覺。
“阿點將軍和郎在一起,倒真像是個懂事的孩子呢。”喜兒道:“之前聽說阿點將軍脾氣太犟,誰的話都不聽,總鬧著要去尋先太子殿下……所以才只能一直被崔大都督留在玄策府里。”
“但與郎一起,倒煞是乖巧懂事。”喜兒慨道。
“大約是我與阿點有緣。”常歲寧說話間,看向即將破曉的天際。
明家前去接人的喜轎,應該已經趕往馮家了吧。
但這新娘子注定接不到,也殺不了。
……
到底是應國公府,雖說是迎娶沖喜側室,但排場也不算小——這主要是應國公的意思,他怕太敷衍了事,上天沒看到,不給他明家消災。
前來圍觀的百姓也不。
有些是純看熱鬧的,有些是純看笑話的——解氏向來心比天高,自認高人一等,可到頭來家中孫卻落得送去給人沖喜的地步,怎麼不算笑話呢。
此時這些人還未想到,這笑話甚至買一送一。
隨著日頭漸高,圍觀之人遲遲未見新娘子出來,不免議論紛紛。
馮宅,解氏面鐵青。
廖嬤嬤的臉也沉極:“……喜轎到了,人卻跑了,解郡君要我如何同夫人待!”
解氏冷然道:“敏兒是自己走的,還是另有,只怕尚未可知。”
“馮娘子深夜收拾了包袱離開,此乃貴府的侍親眼所見,解郡君竟還妄想推責任嗎?”
“此事我馮家自會報詳查!”解氏說著,立即便要使人去府報案。
見廖嬤嬤并未阻止,解氏心中微沉,看來的確不是明家所為?
上強,心中卻盡是焦急忐忑。
這親事砸了,兒的職便要落空,且還會徹底得罪明家!
那孽障早不逃,晚不逃,偏在出閣前夕逃了……喜轎還在外頭,這要讓如何收場!
“貴府是該報案。”廖嬤嬤冷笑道:“否則人流落在外,惹出禍事來,到頭來還要解郡君善后!”
這便是赤的威脅了。
解氏抿著微白的,忍耐著問:“人一時半刻怕是找不回來,當務之急,還須先商議出一個可行之策,作為對外的說辭——”
“不如先讓侍代替敏兒上轎?”馮父急聲提議道:“待事后將敏兒尋回,再立即送去貴府!”
總要先將親事辦完吧!
一旁淚的馮母聞言看向丈夫——虧他想得出來這種主意!兒都跑了,顯是不想嫁,他倒好,竟想著抓回來再送過去!
就這麼想攀附明家……自己怎不干脆拿把剪刀將下面那礙事的東西剪了,披上蓋頭鉆進轎子里去!
這想法固然荒謬,但更荒謬的是,若此法當真可行,相信丈夫為了攀上明家定然不會有毫猶豫!
面對如此糟心的丈夫,一時間馮母的哭聲更高了。
廖嬤嬤冷笑連連:“貴府的算盤打得響亮,可若回頭人找不回來,難道我們應國公府便要捧著一個侍做一輩子的側室夫人嗎?回頭哪日貴府記岔了,再找上門去討人,我們又如何說得清楚?如今對外還要什麼說辭,實話實說便是了!”
說著,不再理會馮家人的話,沉聲與喜婆道:“走!”
于是,迎親的隊伍怎麼來的,便怎麼回到了明家。轎子是怎麼空著去的,便也是怎麼空著回的。
很快,此事便在城中傳開。
應國公氣得險些昏厥,昌氏好說歹說之下才愿意穿上喜服的明謹則當場發起瘋來,將喜堂砸得不樣子。
昌氏已無暇理會發瘋的兒子,心神不寧地走出喜堂,在下石階時,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
昌氏順著那只纖細白皙的手,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