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仰著頭。

知道自己近幾個月在長個子。

前兩天三妹還拉著一通比，埋怨著自個兒突然就被落下了。

長高，是很正常的事。

和從前一樣，也到了該長高的時候。

可覺得，這句話從徐簡口中說出來，就與其他人說時不太一樣。

難免的，林云嫣想起徐簡之前怪氣時說的。

什麼“郡主慢慢長個頭”，什麼“小小年紀還饞酒，趕先長兩年個頭吧”，總歸是想起來就讓人恨不得先瞪他兩眼。

心念一，林云嫣自己也抬起手，在頭頂比了比。

勉勉強強地，只到徐簡的口。

突然間，手背上落下兩指，輕輕扣了扣。

見林云嫣不解，徐簡的指尖又點了下來：“比劃就正經比劃，不要虛抬，不要斜著。”

林云嫣氣笑了。

怎麼就不是正經比劃了？

可能是有一點點斜，那也是因為仰著頭的關系，并未有意作假。

把手收了回來，林云嫣道：“又不是不長了。”

徐簡又笑了聲：“是還能長。”

夜濃濃，林云嫣看不到徐簡此刻的神，可夜之中，聲音又比白日里清晰。

心跳，笑意，傳耳畔。云九小說

“我，”聽到了聲音，才意識到是自己，頭已經開了，干脆問了個問題，“我能長多高？”

這個問題，以前好像沒有特別注意過，邊也沒有明確的參照。

因為徐簡站不起來，他坐著躺著，都比較不出個細致來。

“你要真怕長不高，”徐簡抿了下，“多蹦兩下也行。”

林云嫣：……

不出聲，徐簡反倒是又笑了：“能長多高長多高吧，不能總這麼抬著頭跟我說話，看著就怪累的。”

林云嫣橫了他一眼。

脖子確實酸。

可再長也不可能高過徐簡去。

累就累吧。

林云嫣想，總比推椅輕松。

才不愿意一直給徐簡推椅呢。

徐簡的姿，就得這麼站著。

這麼一想，林云嫣不由問道：“傷真的沒事？”

徐簡這回沒拿什麼“驗傷”逗，道：“捂了會兒手爐，現在舒服多了。晚上衙門里還要忙，我過去前讓參辰再換點炭，應該不會東跑西跑，就在順天府坐著。”

聽他這麼說，林云嫣嘆道：“等回府后，還是泡一泡藥湯。”

徐簡應了聲“好”。

時候不早了，前頭牛伯備好了車，林云嫣了簾子，要往店里去。

“阿嫣。”

聽見徐簡喚，林云嫣頓了腳步，簾子著沒有放下，站在門里看著徐簡：“怎麼了？”

徐簡看著，只說了句“路上小心”。

林云嫣輕輕點了點頭。

店里油燈亮，出門去，映亮了徐簡的面容。

他臉上緒不濃，整個人看著有些清冷，但林云嫣知道，剛才，他扶著的那只手掌是燙的。

簾子終是放了下來。

林云嫣轉，面前是通往二樓的長長的樓梯。

現在無人行走，但卻能清晰地記起來，腳步落在上頭時的聲音。

吱呀——吱呀——

落在了的心上。

順天府里。

單慎皺眉頭，聽旁的府丞、師爺們分析狀況。

案子調查了一天，來龍去脈倒也清楚，偏他們想要調查的幕依舊毫無進展。

而那個“道衡”，果然是一顆極好的魚餌。

把他們釣去了陳米胡同之后，就徹底消失了，沒有一點兒訊息。

從出現到消失，一切都剛剛好。

單慎心里正發愁，干脆走出屋子，站在廊下個氣，才一抬眼，就見徐簡回來了。

徐簡手里提了個食盒，走到單慎面前：“答應單大人的晚飯。”

話音一落，屋子里頭接耳的聲音停住了。

張轅偏著子看出來，見那食盒上下三層，好大一個，頓時喜笑開：“國公爺客氣客氣。”

單慎見狀，大手一揮，先填肚子再說。

徐簡帶了不過來。

當然不是何家嬤嬤做的，而是剛在前頭酒樓里買的，這會兒還熱騰著。

有有菜，配上幾個冒熱氣的大饅頭，讓忙了一天的人緩過來許多。

單慎了肚子：“可惜不能吃酒。”

“飯能吃，”張轅沾著咬饅頭，“酒就算了，喝酒誤事。”

這話在理。

今兒為什麼這般心勞肺的？

還不就是太子殿下喝酒喝出來的？

他們這兒正好吃完，萬塘也到了。

“沒有什麼收獲，”他拉長著臉，神凝重，“那宅子能看到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了，左右鄰家都不住人，看著是荒廢了有些時日了，我干脆也帶人轉了轉。

結果呢，只搜出來一些酒，廚房里還有昨兒采買的菜和，屋子里擺的頑石、書畫也都查了，東西都是好東西，值錢貨，但要從這些東西去定主人，定不了。

真不行，我明天還是挖地吧，掘地三尺，把地磚都撬開。”

徐簡翻看著手中的文書，認真看了好一會兒，問道：“明日早朝上，兩位想好說些什麼了嗎？”

單慎和萬塘換了個眼神，彼此都很是無奈。

早朝時會面臨的狀況，他們這些老臣，自然心知肚明。

主旨肯定是罵太子。

史們逮著這麼個機會，絕不會避重就輕，甚至會從太子罵到三孤，甚至連圣上都免不了挨上幾句。

但是，罵不能解決問題。

給太子殿下設計了這麼一個大坑的人，他可不是聽罵人當幾句樂子就行了。

還有其他各懷心思的臣子，勢必借此機會，多謀劃一些。

拉扯來拉扯去，又不能真的鬧得太出格、鶴立群，急功近利，最后必然是矛頭一轉，沖著他們兩個辦案衙門來。

畢竟，督促辦案是不會出錯的。

偏偏，他們兩個衙門暫時又沒有合適的消息上報。

萬塘抹了一把臉：“被罵庸才廢，我倒是無所謂。”

他就是不愿意當個平息矛盾的替罪羊。

別幾方角力到最后，全是順天府和守備衙門的錯了。

單慎也是長長嘆了一聲，抬眼見徐簡皺眉沉思，便問：“國公爺有什麼想法？”

徐簡道：“我在想，圣上想要如何收場。”

說起來，隨意揣度圣意是罪過。

可在朝堂上行走，不會揣度圣意，那肯定也走不遠。

甚至，想法與圣意相違背，惹來的麻煩就大了。

畢竟臣子輕而易舉地，拗不過圣上。

當然，也不是說圣上想什麼，臣子就順從什麼，圣上出錯，他們該勸諫也得勸。

但總的來說，一切的前提是“弄清楚”。

個個不清不楚的，誰能引得誰？

“據我今日所見，”單慎抹了把臉，“圣上罰太子歸罰太子，卻也沒有下狠手的意思。”

萬塘點頭：“太子殿下在圣上心中，到底是不一樣的。”

“圣上氣頭上，真被架著狠罰了太子，”單慎道，“過幾年想法若有變化，落井下石的都得當心。”

徐簡沒有說話，就靜靜聽兩位大人商議。

屋子里愁云布，尤其是張府丞進來說那發著高燒的舞姬狀況依舊很不好時，單慎愁得揪下來好幾頭發。

三更過半，徐簡才回了輔國公府。

沒急著歇息，他讓參辰備了藥湯。

他的傷勢沒有林云嫣記憶里的重，湯藥自然也調整過，泡在其中，熱騰騰地，驅寒緩痛也解乏。

右上，傷勢愈合了，但傷痕依舊能看得出來。

徐簡曲著，認認真真看了會兒。

回頭還是找點淡痕的膏藥來，他看慣了無所謂，小郡主那子，等真見到這傷痕，又得較真。

哄是能哄，但他也不想拿傷去招。

天亮后，徐簡在朝房里遇到了萬塘。

萬指揮使神一般，下上頭有一道痕，看著是來之前整理儀容、刮胡子刮歪了。

以小窺大，可見心煩氣躁。

單大人來得晚些，與兩人道：“我后半夜一宿沒睡著，閉眼睜眼都是那人死了活了。”

萬塘低罵了兩句，頗為無奈。

等到了金鑾殿，狀況與預想得八九不離十。

罵太子的，問案的，東拉西扯的，完全就是一場大戲。

徐簡沒有站出去，只立在隊列里，觀察著這一位位的狀況，更多的心思落到了李渡上。

晉王爺站在前列，神嚴肅。

龍椅之上，圣上一手支著扶手，面無表地看著底下眾人。

他沒有打斷任何一人的慷慨激昂，無論有多麼滔滔不絕，他都聽著。

他要從這些話語里，仔細去分辨背后的用意。

平心而論，聽別人這麼罵兒子，還是他最看重的兒子，著實不是什麼好滋味。

他知道邵兒該罵。

行事混、去永濟宮見李浚、被人謀劃了個全套卻連一點兒線索都沒發現，無論哪一條都該罵。

但有些罵詞，顯然是沒事找事。

幾乎都在翻舊賬，翻邵兒小時候一些兒頑劣的賬。

什麼不聽話爬樹、連累幾個宮人摔了；什麼待底下人苛刻、罵哭了兩個宮……

這種舊賬，擱在尋常人家夫妻拌上，都極其沒意思、不解決問題，偏這一個個朝堂上沉浸多年的老員，現在正樂此不疲、侃侃而談。

圣上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掠過。

邵兒的錯事不，也就是沒有傳揚開。

若知道徐簡傷的緣由，以及謝恩宴貢酒的事，這會兒罵得還有理有據、很像那麼一回事。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只能翻那些不痛不的，以至于私心重得都冒煙了。

圣上不畏懼那些私心。

他從爭斗中登上大位，也知道爭斗會持續不休。

前幾年，邵兒年紀小些，他其他的兒子也年，爭斗便不明顯。

如今，邵兒跌了個狠的，全冒出來。

“那依諸位卿家之見，”圣上突然開了口，“朕該如何呢？”

沒有怒意，語調平和，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詢問，但繞在金鑾殿里，莫名就讓人打了個寒。

底下那一個個的，頓時歇了火。

誰也不肯去當出頭鳥，左看右看地，最后就是一個結論——先把案子查明白。

單慎一口氣梗在嗓子眼里。

饒是知道就是這麼一個狀況，但憋得慌，實在憋得慌。

要他說，太子殿下無疑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他不能提貢酒；劉迅更不是個東西，可他也不能說綁人；背后把這兩人算一塊的那個，心思賊兇，他很想提一提，可他沒有線索。

他還能怎麼辦呢？

他站出來，抹了一把汗：“臣自當盡力、盡力……”

萬塘看在眼里，心想著，等下必須掘地三尺了。

曹公公喊了退朝。

圣上起，大步走下來，直直出了金鑾殿，留下眾位員大眼瞪小眼。

徐簡看向李渡。

晉王爺背著手，賢王與他一道，兩人一面談，一面離開。

單慎與萬塘說著話，順著徐簡的視線看了眼，而后低聲問他：“國公爺想找晉王爺問問？”

“是想去一趟晉王府，”徐簡答道，“太子離開順天府，先去了晉王府中，即便王爺不知，按照查案的步驟，也得走一趟。”

單慎點頭：“昨日沒顧上，等下我跟國公爺一塊去。”

“那就請單大人等一等，”徐簡輕聲道，“我想先和圣上說說。”

書房。

曹公公聽說徐簡來了，便出來迎他。

徐簡指了指眼下：“曹公公也沒歇好？”

曹公公苦笑。

太子殿下出狀況，圣上緒不好，睡得也差，他們這些伺候的，又有哪個不提心吊膽的？

“國公爺過來，是不是案子有什麼進展？”曹公公著聲，往后看了一眼，“圣上很關心。”

徐簡嘆道：“不好查，只是我有一些想法。”

曹公公對徐簡還是放心的，聞言只叮囑了兩句，便引他進去。

圣上已經換了常服，坐在大案后頭。

徐簡恭謹問安，而后依言落座。

曹公公上了茶水，便退了其他人手，留個心腹守在外間，自己獨自在前伺候。

“說吧，”在書房里，圣上的聲音不似在金鑾殿一般繃著，他放松下來，疲態盡顯，“都是些什麼想法。”

“昨日隨單大人去東宮，問了太子一些狀況，”徐簡正襟危坐，“臣聽著，殿下很是后悔與懊惱，言辭懇切。”

圣上微微挑眉。

在聽了一清早的罵聲之后，徐簡這個開口，十分的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