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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歸》 第294章 自己嚇自己

夜風暖的,吹在上很黏糊,喜后脖頸上的汗水風一吹,難得不得了。

在廊下站了會兒,他才著腳步離開。

砸了那只茶盞之后,里頭就沒有什麼大靜了,但喜清楚,這并不意味著主子心里頭的火氣滅了,只是那氣宣泄之后,主子必須按耐住,繼續謀劃下去。

畢竟,這一回的虧,吃得太狠了。

誰能想到,那位腳有傷、去年還天在朝堂上看樂子的輔國公,一出手就這麼狠厲。

連咬兩口狠的。

這麼多年,還沒有誰能有這般能耐。

喜召集了幾個手出的,一塊去見王芪。

他那點拳腳,在王芪跟前就是只螞蟻,一旦王芪反抗,別說完主子代的事,他自己指不定都要被王芪反殺。

一行人匆匆趕到了王芪的住所。

排房左右七間,住的都是仆從管事。

這個時辰,幾乎所有人都睡下了,屋子都暗著,只王芪住的那一間里亮著燈。

喜的眉頭皺了起來。

王芪不是個會熬夜的人,今日反常。

“王芪,”喜上前敲了敲門,“主子有事代。”

沒有人回話。

喜想了想,用力推了一把門。

門順勢就開了。

喜越發意外,上念著“我進來了”,就抬步邁了進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王芪。

王芪就坐在后窗邊,默不作聲看著他。

“你在屋里,怎麼喊你也不出……”喜才松了一口氣、說了大半句話,眼角余瞥見屋梁上懸下來的繩子,他的嗓子一下子尖銳了起來,“什麼意思?”

王芪冷冷笑了下:“給你省點力氣的意思。”

饒是喜奉命而來,聽到這句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你、你當真……”喜低聲問著,上上下下打量王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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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芪不似說謊,他甚至換了裳,半新不舊,為一把刀,他日常著非常樸素,扔到人群里都尋不出來,只年節里才會穿這種帶點兒明亮的。

喜想的是,這服不怎麼襯王芪,或者說,自己看著不太習慣。

王芪倒是沒有什麼不自在的:“怎麼?你以為我會跑?”

喜訕訕。

“確實想過跑,”王芪實話實說,解釋道,“可誰讓我前幾天就這麼教訓過道衡呢?”

那天,在四道胡同的那柴房里,他怎麼和道衡說的來著?

“別怪兄弟手,是你做事不謹慎,主子不得不放棄你。”

“佛祖說不殺生,你就真以為主子也是不殺生的?”

“我若是你,我本不會跑,沒用的,老老實實赴死,給主子省點力氣。”

每一句話,都在他腦海里來回轉悠,皮子,他也就這麼一句句念給喜聽。

聽得喜一臉白凈、沒有胡子的太監臉,更加慘白了幾分。

“從懸賞畫像滿京城開始,我就知道我必死,”王芪說著還喝了兩口水,“我活不過今夜。”

喜嘆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被順天府逮到把柄,”王芪繼續說著,“可能是有人盯著道衡,一直盯到了蘇昌的鋪子,他們發現我把道衡弄暈了帶走,看到了我的臉。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

衙門想抓道衡想瘋了,他們若發現道衡行蹤,肯定不會坐視我殺了他。

我上午帶人走,下午才手,衙門那兒有足夠的時間調集人手把我們一塊抓回去。

死人不會說話,道衡一死,對衙門沒有一點用,他們會要活口,對我也一樣。

一抓抓兩個,才是衙門里的人會做的事。

這麼看來,可能是我離開四道胡同時被人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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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胡同里人多,我還當他們都急著回家吃飯,沒想到還會注意一個陌生人。

誰讓我臉上有道疤呢?太好認了。”

喜聽他絮絮說這些,心里不是滋味。

他跟著主子很久了,和道衡、王芪也認識了很久了。

那天,他悄悄點過道衡兩句,可惜道衡沒有聽進去,而他也不可能違背主子的意思。

今時今日,王芪倒是比道衡看得清楚些。

也可能是王芪親手殺了道衡,才沒有那麼天真。

喜依舊覺得,主子下手太重了。

道衡和王芪,不止有苦勞,也有功勞。

當年失手,主子所有謀劃滿盤皆輸,氣得一口涌上、又只能生生咽下去,生氣自然是生氣,但能在那個局面下全而退,邊人都是立功了的。

竭盡全力讓主子摘出來,竭盡全力穩住局面,竭盡全力讓主子有機會重新再來。

這其中,就有道衡和王芪。

這麼大功勞,只因曝了,只因被衙門和輔國公步步,就不留了……

喜正想著,就見王芪站起了

“我沒騙道衡,我殺他時又狠又快,他沒罪,”王芪搬了把杌子到那繩索底下,站上去比劃了下高度,又跳下來,“一會兒我自己來,你那點能耐就算了,我不想罪。”

喜啞口無言。

“還有你帶來的那幾個,嘖!”王芪搖了搖頭,“你以為好使,我看沒一個頂用,我要真想逃,他們一起上都攔不住我。”

喜這下子,更加不知道說什麼了。

反倒是王芪,死到臨頭了談興特別好:“喜,不是我滅自己威風,這些苗子一個都不行,沒一個能刀的。

主子哪天要靠他們去清理清理,清理些不通武藝的還行,見行家,他們去一個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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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若今天被順天府掛懸賞的是他們……

順天府的衙役本事一般,守備衙門有幾個能耐不錯,尤其是那姓萬的,力大無窮。

輔國公也在順天府是吧?

他前幾年跟著他家老頭兒第一次去裕門,小小年紀把整個駐軍打服了、喝服了,也就是他現在傷了,要不然,我都贏不過他。

不止他,他的親隨也是一個比一個能打,都不是好惹的。

我說,主子之后不會和輔國公起沖突吧?

我死了,靠這幾個沒用的東西,輔國公一條傷說不定都能拿你們。”

最后這幾句,王芪是看著那幾個跟著來的家伙說的。

他目中無人,滿滿都是嘲笑與諷刺,臉上全是一句話:都是垃圾玩意兒。

可沒人敢頂

哪怕心里不痛快,也沒人敢挑釁回去。

論單打獨斗,他們確實誰也比不過王芪。

王芪是主子手里最快的一把刀,這把刀能為主子赴死,這把刀臨死也能瞧不起他們任何一個人。

喜抿了抿,沒讓王芪閉

人都要死了,就讓他說說痛快吧。

這麼多年,他能幫王芪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只是心里,喜越發覺到不痛快,因為王芪口中“贏不過”的輔國公,已經和主子對上了。

沒有王芪這把利刀,一旦鋒,主子可……

不、不能這麼想。

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輕易不會和輔國公的人上手。

你來我往、爭權奪勢的招數有很多,直接上刀子的,太見了。

王芪重新踩上了杌子。

脖子往繩圈里套的時候,他最后和喜說了一句:“我和道衡都死了,希你能到最后,做事小心點,不要也被抓到了。”

喜張了張口,想再說兩句,就聽得咚的一聲,杌子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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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芪一點沒含糊,踢了杌子,只本能地掙扎了幾下。

很快,他就不再掙了,沒多久,晃晃悠悠的繩子也止住了。

王芪就懸掛在那兒。

喜沒有,靜靜站著,跟著他來的人也不敢

站了有一刻鐘的工夫,喜才抬了抬下顎。

幾人會意,上前把王芪的放了下來,用床榻上的席子一裹,抬出了屋子。

喜就站在排屋外。

其他屋子依舊黑漆漆的,但他知道,這會兒沒人睡著。

他們幾人說了那麼久的話,警醒些的都知道,而杌子踢翻的那一下靜太大,足夠把所有人都吵醒。

各個都睜著眼,各個都不敢睡,也各個都不敢點燈出來看一眼。

惶恐也好,唏噓也罷,全部都默不作聲。

主人說殺儆猴,喜想,的確都在當猴子,尤其是跟他來的這幾個,四肢都繃著。

喜回去復命。

金貴人的屋子里已經亮著燈。

喜跪在地上,道:“王芪知道自己失手了,沒讓小的費勁兒,自個兒懸梁走的。”

“是嗎?”金貴人聲音淡淡的,“他是個懂事的,可惜了。”

可惜,好好的一把刀,沒能再出鞘了。

養一把好刀不容易,他很舍不得。

卻被徐簡得不得不舍了。

真是,好謀算!

這筆賬,他一定會向徐簡討回來!

深吸了一口氣,金貴人道:“都收了吧。”

說完,他起去了室。

喜輕手輕腳地,把兩只碎茶盞都收攏,裂開的瓷格外鋒利,他一個不小心刮到了指腹,珠子滲了出來。

沒敢發出多余的聲音,收拾干凈后,喜退了出去。

沿著長廊走出了主子的院子,喜看到前頭有一人影。

夜太沉了,分辨不出對方份,這張幾分。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認出來:“公公。”

公公的面很不好看,示意喜往角落里說話。

“王芪死了?”他問。

喜頷首。

公公咬了咬牙:“我擔心……”

“不用擔心,”喜知道他要說什麼,“落在陳米胡同的金箋不是蘇昌的,跟你就更沒關系了。”

“話雖如此,”公公道,“我這兩天眼皮子一直跳,總覺得沒好事。”

喜抿住了

可不就是沒好事嗎?

道衡、王芪……

公公見喜不吱聲,又道:“你跟著主子多些,如果有什麼狀況,你給我提個醒。”

喜皺著眉頭看公公。

“我不是要跑,”公公抹了一把臉,苦笑道,“我也沒本事跑,就是、就是真有那時候,我想和王芪一樣,收拾收拾面一點上路,別跟道衡一樣死在外頭,還要被衙門拉回去查驗。我們這種人有什麼好查的,了都比人二兩。”

頭滾了滾,喜終是沉沉點了點頭,開口時,聲音也穩不太住:“會提醒你的,如果、如果我先到那份上,你也提醒我一聲。”

公公抬手,在喜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

許是緒上來了,喜有些沖:“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又砸了個茶盞。”

公公不解:“什麼又砸了?”

喜把先前的狀況說了一遍。

公公聽完:“連砸兩個,主子確實氣著了。”

“不止是道衡和王芪,”喜抓著公公的胳膊,聲音徹底發抖,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從一開始就是,英國公府、王六年,都經了輔國公的手,主子是想清楚了這些,才會……”

公公聽得牙痛。

他知道去年那些事

英國公府被抄沒,純屬朱騁找人辦事、把事辦次了,最后鬧大,是因為朱騁謀害妻子。

那案子的確經了輔國公的手,但要說當時就被輔國公一步步盯上了……

公公不太信。

只是,他曉得主子的脾氣。

主子肯定一并算到輔國公頭上去了。

“先前沒有防備他,”公公安喜道,“現在主子防著他,不會再讓他有機會壞事了。”

各種念頭從喜心中劃過,最后匯聚一個方向。

“我聽主子提過幾句,按理輔國公不該和太子作對,”喜道,“他現在這麼做,莫不是……”

公公的呼吸

“你想說什麼?”他咬著后槽牙,“你想說圣上起疑了?是圣上在對主子手?你聽著,圣上查不出來,當年主子可以全而退、就是沒有留下一點把柄!若不然,主子還能活到今天?你別自己嚇自己!”

脖子。

今晚上,最自己嚇自己的,難道不是公公嗎?

要不然能大半夜來找他?

當然,他也怕了。

從主子放棄道衡開始,一直到他看著王芪上路,到和公公說了這些話,喜知道,他確實在怕。

那些陳年舊事一旦曝……

的棋子是不會留的。

當年,替主子立功的人,都不會留。

公公是,他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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